那消逝的红围巾(39) 仰俯皆挣扎

车窗外的玉树琼枝向后一闪即逝,雪半飘半歇,午后阳光慵懒温暖却不晃眼。
 
手搭膝盖上,裹满纱布的指尖像俏丽的小白靴,阳光打在戒身上,那枚蓝宝钻戒闪耀如金光跳跃的湖泊,折射出绚丽的光彩,周边小碎钻如拥吻的白浪将其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在其中,优雅不失华贵,古朴不乏时尚,海瑞温斯顿的经典之作。
 
光影变化间,灵感闪现,如醍醐灌顶,一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迎刃而解。
 
我为何能去原谅蓝宁,一个用卑劣手段害死我腹中胎儿的罪人?
 
高风亮节?仁慈开怀?或人性得到了升华,对世尘凡事可云清风淡地一笑了之?
 
不是。
 
我的谅解源于这枚钻戒啊,源于我为隐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份罪恶感找个名正言顺的出口啊。
 
当初我婉拒了他的别墅求婚,可翌日晨,好奇心让从不偷窥他人秘密的我伸出了探寻之手,我伺机打开了那蓝色小绒盒,盒中蓝宝钻戒熠熠生辉,向我发出了无声的诱惑,鬼使神差间,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攫住了我的心。
 
它属于我,只能在我手指上发光,我不允许任何女人有偷窥和凯觎的机会。
 
留在身边,我才安心。
 
拒婚,却偷拿了戒指。而现在,我把这种罪恶延伸,即便我无法给出任何承诺,我还是将它戴在了手指上,哪怕只一天或两天。名为重温那旧日时光,实为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人在电光火石间会产生古怪的想法,或许事后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可那一念之差却将蓝宁推向了罪恶的深渊,而我又何尝没有做过令人惊掉下巴的龌龊事?原谅蓝宁,无非是借她的故事为自己的不耻开脱,祈求别人也能像我对蓝宁一样,豁达地去原谅我。
 
到哈尔滨冰雕公园时已晚9点多。前台为我安置了视野最好的房问以表歉意。站在窗边俯视,细雪如雾,路对面的冰雕公园,华灯璀璨,冰雕晶莹剔透,巨大花哨的福娃气球高高挂起,迎风招展。
 
四年前的这天,我和宁山从北京驱车来这里,赏灯猜谜,滑冰梯打雪仗,这雪色山谷曾留下了如歌的回忆。
 
而如今,物是人非,旧日欢歌都随风而去。我叹了口气,从唏嘘中抽离出来,来不及歇息,径直推门而去。
 
正值闭园时分,我沿着鱼贯而出的游客逆流而上,一路上恋人们亲热的搭肩勾背,老者携手相扶,孩子夹在父母间,边走边牵手打着悠千,隆冬中的节日气氛浓厚而温馨。昏暗路灯给漫天雪花染上了橙黄色,细赋如丝,似情人的吻,缠绵悱恻。
 
雪泥交加的小路尽头,便是积雪覆盖的小杂店,那高高挂起的红围巾依旧在门边迎风飘扬,走进门口,仔细一看,色彩鲜艳,柔软蓬松,同样的鲜红,却不是原来的那条。
 
炉火正旺,小店暖和如春,绕过成堆的毛毯毛袜类的保暖用品柜,我来到了前台,笑容可掬的年轻店员无不遗憾地告诉我那条旧围巾刚刚卖掉了。
 
谢过那店员后,我转身离去,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好像守护了多年的宝贝,一个不留神,便被人偷了去。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千里迢迢赶过来,却失之交臂。那年死活不卖,如今却卖给了他人。今世我或许再也找不到那种配色的围巾了。
 
回酒店的路上,冰雕公园已闭园。大地连同上面的生灵,似乎已沉睡了,除了簌簌的落雪声,和偶尔传来的寒风呼叫声,冷落的街道寂寞无声。
 
孤独寂寞感像那飞舞的雪花扑面而来,深深地攫住了我的心,我像坠入深不见底的孤海中,越挣扎陷得越深,刚挣扎着浮出水面,便又重重地沉了下去。
 
那年的雪美而温暖,原来是因为有他的相伴,原来雪景是否美丽因人而异。
 
仰头向天,让雪花温柔的拥抱融化我那因寂寞而冰封的心,漫不经心地转向远处墨色山脉时,头刚转过去,并惊蛰地又转了回去。
 
马路对面,昏暗的灯光下,高大的身影背我而立。深黑羊绒大衣勾勒出他那宽肩窄腰的身材,流畅匀称的衣袖下烘托出他紧实有力的臂膀,那条我送的灰白格羊绒围脖潇洒地系在颈肩,如同一座精美的雕像,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那身影,那轮廓,再熟悉不过。
 
你在桥头看风景,我在楼上看你。在我眼里,你就是那道最美的风景。
 
我心一阵狂跳,脑袋成浆糊状,不停地翻滚,那层层浪花,如同恶毒的女巫为我下的咒语,将我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良久,反应过来后,揉揉眼睛,确认那的确不是幻觉,我飞快地跑向那身影,没等接近,他却迈开脚步,借着昏黄的路灯,沿着主路向外岔开的坡道下行,我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他很快停在了一片空地上,我则躲到了一棵树后。
 
他手中提溜着个大帆布袋,弯腰,从其中拿出两个荧光棒,彩色的光灯照亮了周边,那是一个烧烤休憩区,旁边有烤炉,他又拿出炭火,铺到烤炉的凹槽里点燃,篝火噼里啪啦地吱吱作响,火苗一下窜出老高。他的侧脸英俊挺拔,火影在他的脸上变换着明与暗的交替,在他的身体周边映出模糊迷离的光晕,他转身低下头,良久地望着地面上发呆。
 
我张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小声地,再试,
 
魂牵梦绕的思念,和此时此刻的错愕惊喜,千般情绪,万般感慨全都浸透在这两个字中,
 
“宁山!”
 
他肩头一震,后背一僵,静默片刻后,猛回头,古铜肤色头梢上的雪珠,随着转动,飞舞到空中,橙色灯光下,如光彩夺目的水晶,黑瞳冷冽似远空的星倏然凝聚,瞬息间便变得柔和,他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挂着雪珠的浓眉向鬓角飞扬,淡淡的笑容如湖中涟漪般向四周扩散。
 
几步的间隔,我们静静对望,如一幅黑白静默片,时空在此刻静止,漫天细雪和沧桑夜幕构成了水墨画的底色,他便是画中最亮丽的那一笔。
 
随着他前行的脚步,静止的画面开始流动起来,他终于停到了我面前,他笑的样子非常好看,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如同山谷中偶然划过的流星,温暖的眼眸中弥漫着水雾,与我迥然不同,那眸光中写满了理所当然,丝毫不见偶遇我时应有的惊愕和突兀。
 
他伸出大手,紧紧我衣领,将手压在我头顶,轻轻一胡撸,温柔如云,他低醇的嗓音如清泉落石,字字敲在我的心坎上,
 
“每年的这两天,我都在这里等你,你终于来了。”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可说出口的,却是这世上最让我难过的话。心中像被苦酒浸透过般冰凉和酸楚,我抬头向天,将泪水逼回眼眶里。
 
他帮我清理脖颈脸颊上的落雪,目光却目不转睛地盯上我,好像一眨眼我就会飞掉,那目光中有千言万语,这些年的分分合合,这些年的跌跌撞撞,岁月在他眼里凝结成了琥珀,他仔仔细细地看,好像要记住我的每一根睫毛,当他的大手触到我裸露的脖颈时,他一滞,问道,
 
“围巾呢?”
 
我摇摇头,
 
“我这倒是有一条……”他弯腰打开那手提袋,拿出一条毛茸茸的红围巾,掸掸上面的灰尘后,递到了我眼前,
 
我的眼里划过一抹亮光,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围巾,仿佛看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把抓了过来,借着灯光仔细地看,火烈鸟的鲜红与橙黄浑然一体,围巾表面细小的绒球诉说岁月沧桑的痕迹,没错,和姐姐当年挂在树上那条的配色完全一样,正是我一直要找的,我将那围巾贴在胸口,激动得一连转了几个圈,扑哧跪倒在地,喃喃地说道,
 
“谢天谢地,原来被你买了去。”
 
“是啊。”他笑了笑,“每年我都会到那店里问,店老板被我磨得不耐烦,今年终于卖给了我。”
 
他伸手将我拉起,我把那围巾伸展开,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袋中,把袋子放到旁边的长木桌上。
 
“想不想看灯?”他扭头问我。
 
“哪里有?”我扭头望向那黑漆漆的冰雕公园。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牵向地上那堆奇形怪状的铁圈,我们低头弯腰,手撑膝盖上。地上有由粗铁丝圈成的不同形状的几何图形,圆的,长的,三角的,每个直径约有四五米见方。
 
“选一个。”他望向我,眼光神秘而兴奋。
 
篝火,荧光屏和他那迷人的微笑感染了我,我背起手来,饶有兴趣地盯向地面。我能觉察他希望我选择心型,而三角形却最合我的心态,于是我折中,选了圆形。
 
他没表示出失望,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堆像长型小灯泡,我这才发现那电铁丝上,每隔一拃的间隔,便有一个小插座,他将灯泡分给我一些,我们一同将其悬在小插座上,一共有三十多枚,他又从那包里拿出蓄电池。
 
他将电池插到铁丝一端凹槽里的那一瞬,我啪地捂上了嘴。
 
灯泡发出绚丽多彩的光芒,强烈而辽远,如同探照灯扫向茫茫黑夜,湿重的空气将那光柱上渲染成模糊迷离的光彩,如同在茫茫雪地中绽开的五颜六色的花朵。
 
转头,便撞进了他的眼睛里,绚丽多彩的烟花在他清亮的眸光中绽放,而那中间,有个小小的我,正睁大好奇地眼睛望向他。他转头面向我,拉着我的手,那声音温柔似海,
 
“把那围巾的故事告诉我,把你所有的故事都告诉我,就像这花束,打开心结……”
 
他正说话间,一阵疾风突然吹过,我眯眼用手挡住风中夹带的飞沙走石,刚想伸手扣住桌上的纸袋,不想晚了一步,纸袋被吹翻,那条围巾掉了出来,还没着地便被肆意的狂风卷走,飘渺摇曳如舞者飞转的红裙,在风中上下沉浮,左右旋转,瞬间便消失在那更深更黑的坡下。
 
我有一瞬间的怔仲,待缓过味来后,后知后觉地双手抱头,撕扯着头发,疯了一样地转头拔腿,去追逐那红芒,矮树灌木点缀在下行的坡道上,我边探路边望向远方,那坡缓慢,却漫漫无边向下延伸,直到融进茫茫黑夜。
 
“站住,危险”。
 
我将他的呼喊抛到了脑后。
 
一阵狂风把我吹得东倒西歪,黑漆漆中抬眼,已见不到那围巾的踪影,此时正好探照灯在头顶划过,我一眼看到了那黑蒙蒙的阴影,它已被吹到了坡底,高高在飘扬在一只矮树的枝头,身后传来急促的踏雪声,我听而不闻,瞄准那目标继续前行,刚想迈腿却被那人一把拽住,他二话不说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回拉,我反抗无效,狗急跳墙,朝他身上又踢又踹,他一个不提防摔倒在地,我脚步不稳,面对面扑倒在他身上,他冰冷的眼眸中写满了焦虑,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我咬咬牙,扭过头去视而不见,双臂一撑站起身来,他手臂如铁钳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我急了,哐地一口咬了下去,趁他吃疼吸气之机,我转身朝向坡下,步子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摇晃了几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如同翻滚的刺猬,沿坡滚了下去。
 
“抓住树!抓住树!”身边碾起的呼呼风声中,传来他大声的呼喊,
 
我脑袋发懵,残余的意识在危急时刻却格外集中,受到碎石残叶和低矮植物的拦截,翻滚下行速度不至于太快,头顶与一棵枯树擦肩而过时,我骤然伸出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树干。
 
筋疲力尽地躺在雪面上苟延残喘,俊拔颀长的阴影带着呼呼寒气飞驰而来,他弯腰弓背,模糊的面孔从空中俯冲而下,定在了我眼前,
 
“伤了没?”那声音似水温柔,足以融化世上最冷的一颗心。
 
黑暗中抬头,我握住他伸过的手,刚站稳便义无反顾地转头,继续向下探去,一双手猛地钳住我的腰,一股向后的力量牵制我无法前行,我故伎重演连咬带踹,好脾气的他终究被我的举动惹得失去了耐性,腰间的力道骤然加码,
 
“要是你不在乎你父亲再失去一个女儿,那我这就放你下去。”
 
脑后飘来的这话如同一声春雷,把我炸到九霄云外,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收录机,我的动作嘎然止住,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半晌才艰难地溢出了几个字,
 
“原来,原来你都知道。”
 
他一把将我拽在怀里,一手扳住我肩头,让我面朝坡下,一只手笔直地指向那方向,手臂的尽头黑茫茫一片,探照灯在此时消失不见。
 
“这底下是条河,冬天结冰,冰面积雪和地面相连,黑暗中无法分辨,冰层不结实,无法承受人体,你若踩到上面,必死无疑。”
 
我挫败地低下了头。
 
“那围巾挂在了河对面的树梢上,今夜无风,不会被吹走,明早我们联系雪场工作人员,把它取回来。”
 
回程路上,我灰溜溜地跟他身后,他一言不发,显然是动了脾气,我自知理亏,嘘了声音,可晚餐未进,我饥肠辘辘,实在饿得百抓挠心,我小心翼翼地捅捅他的胳膊,
 
“那个,我很饿。”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苦笑地摇摇头,一伸手把我搂在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你能让我省省心吗?”
 
回酒店时已是午夜,早已过了晚餐时间,酒店同意为我们做两碗面。
 
热腾腾的面让旧景重现,面上那层香菜沫,更让我百感交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抄起了汤勺,将自己碗中的香菜末舀出,一勺一勺地舀到他碗中。
 
“抱歉,知道你不喜香菜,只是想再看看你舀汤的动作。”
 
我将脸从热气中抬起来,边挥动着勺子边幽幽地说道,
 
“其实呢,看你爱吃,在美国时,我也试着尝了尝。味道还是不错的。”
 
他没搭话,沉默了一会,眼睛盯向我的手,
 
“在室内还戴手套?”
 
我一哆嗦,一勺汤悬点洒了出来。
 
“有些冷罢了。”
 
他俯身向前,一把抓过我的手,
 
“把手套脱了,我帮你捂捂,一会变好。”
 
我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没事的。不介意我戴着吧?”
 
“你怎么都好。只要你高兴便好。”他笑笑说道。
 
我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当初为了答谢他帮我改中文论文,在宁峰的牵线下,我们第一次正式见了面,那天我们先去打网球,然后去歌厅,最后去了一家面馆,他直言不讳地让我当他女友,我理直气壮地加以回绝,却跟他签了个君子协定,开始了一般性交往。看来我们的关系以一碗牛肉面开始和结束。
 
不过是四年,却恍然如隔世。可那时的心态真年轻啊,希望中充满了憧憬,全然是个未经世事的无所畏惧的楞头青。而此刻,岁月在心头蒙上了一层纱,忐忑不安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忧伤。墙上的挂钟纹丝不动,时间却在悄无声息中流逝,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了。如果我坦白我的行程和计划,那便如同这刀子扎进他心里,我实在不忍出口。那枚戒指像个紧箍咒,箍得我手指发麻,隐隐作疼,愧疚和心痛的感觉,真让我生不如死,这该是迄今为止,最让人挣扎的时刻了。
 
明明相爱,但知没有结果。
 
明明不舍,但不得不说再见。
 
他请咖啡,半小时后我们到了他房间,不用说了,1101房。
 
无需奢华,简装咖啡依旧芳香浓郁,咖啡表层油泽上映出了个缩小了的我,轻轻一搅动那影像便倏然消失,他为自己冲了杯绿茶,如同面对多年的老友,我张开悠悠之口开始讲述我的故事,
 
我的家庭,遇到他以前的经历,与他分离后的变故,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据说母亲温柔贤惠,酷爱花草。高龄要我,不过是想助父亲一臂之力,为他想生个儿子继承家族事业。可惜不但未能如她所愿,为此她还丢了性命。
 
愿意舍命去追逐一条围巾,只因它是姐姐在我心中的缩影。我们从那次事故中被救了回来,我毫发无损,她却严重冻伤,为防坏疽感染躯体,医生不得不截取她的四肢,她醒来时像个不倒翁躺在床上,迷茫的眼睛四处寻找,看到我完好无缺后,她释然地会心一笑,那坚定眼神无怨无悔,只要我的平安无事,她抵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她坚强,从未因疼痛或惨象掉过一滴泪,每当撞到我们关注的眼神后,她那甜美如花的笑容便立刻投在我们脸上,她的命运如同她的美貌一样让人扼碗唏嘘,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给她配置了最先进的假肢,她满心欢喜的翘盼,踌躇满志地说她要去参加残奥会,她钢铁般的意志让人折服,也让人倍感欣慰。我们松了口气,也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谁曾想这一切不过是遮人耳目的假象,无人知道那欢颜下深藏的是怎样的绝望。假肢到的前一天,她一口服下了平时偷偷积攒的二百多片抗生素,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安详地躺在那里,我们没忍心去打扰那貌似安逸的梦境,等发现时,她已经和我们的妈妈在一起了,桌边留着一封信,信封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奈特的名字,一看便知是她用嘴叼笔写成的,除了奈特,没人知道那封信的内容。我家人和医生对她自杀的事守口如瓶,但那画面像一把尖刃在不经意中便会戳向我的胸口,让我肝胆欲裂,痛不欲生。
 
和他谈及此事时我安然若素,没掉下一滴泪,连眼眶都不曾湿润。人在痛极时,是没有眼泪的,哭泣是一种奢侈。他洗耳恭听,时而从杯子上抬脸看我,时而端起咖啡轻呷,修长的手指时而碾过茶杯光滑的边缘,时而拳头紧握,手臂上的青筋乍现。我的独角戏一直唱到凌晨三点,他从未打断过一句。
 
我也从末问过关于他的任何问题。明天我将踏上返美的旅程,好奇也好,困惑也好,都如过眼烟云,纠结这些还有意义吗?既尘埃已定,过程何足为惜?生意上的规则在感情处理上同样适用。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我起身告辞,他站起身,走了过来,按住了我肩头,轻柔地说道,
 
“谢谢你帮我补足了你生命中,我缺席的那些年。”
 
我抬头望向他,盯住他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徒劳无功地想记住他的每一分容颜,五官精美得如同雕塑家的旷世杰作,紧致的下巴刀削般的峻冷,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一幕布,真诚和温柔,明慧和内敛,所有优秀品质的绚丽色彩在那黑白鲜明中上演。
 
他被盯得有不知所措,皱了皱眉,干脆避开了我的眼神,
 
“怎么这么看,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见不着了。”
 
我的胸口涌起悲伤,心脏如同被一只残酷的大手撕裂,疼痛通过神经,传遍四肢百骸,痛得无以复加,我的膝盖瑟瑟发抖,随时都可能瘫倒下去,眼睛有儒湿的液体充溢,刺得我发酸,我转身走向房门,我担心我一刻也坚持不住了。
 
回房后,在洗手间我脱下了手套,才发现指尖己发炎感染,肿起来老高,我转了转那戒指,想把它从手指上撸下来,却怎么也取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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