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恐怖:红卫兵运动
八月八日,毛主席第一次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在此之前,运动处于胶着状态。谁都知道运动才刚刚开始,但谁都不清楚该往哪里走。而从这时起,目标就非常清楚了:走资派和黑五类。前者是高层关心的对象,而我们根本就搞不清楚刘少奇究竟干了些什么。而后者是百姓感兴趣的目标,既简单又明确。
学校里迅速地组织了红卫兵,出身是唯一的标准。我们班上几个出身好的都戴上了红袖章:李华东,梁华盛,黄官清、陈玉平,秦明维,张邦发,俞志远等几个人,个个神气得很。不过毕竟是高中了,还不是那么张扬。贾亮琴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可能刚好处在两者之间。后来给她做了一个硬纸壳做的红袖章,在游行的时候捏在手里,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我看了觉得还不如我们干脆没有还省心一些。
一九六六年八月八日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
斗争迅速升级,从文斗变为武斗。北京的高干子弟成立了“联合特别行动队”,简称《联动》。据说在北京郊区对地富反坏的家里开始搞打砸抢,甚至从肉体消灭,杀死了很多“黑五类”及其子女。西安更是公开成立了“红色恐怖队”。一时间红色恐怖笼罩了全国。我们这些非红五类的子女则非常紧张。中央不得不发出“要文斗,不要武斗”的人民日报社论,但根本没有作用。因为大家都在传达毛主席的声音:“好人打坏人活该,坏人打好人是阶级报复,好人打好人是误会,今后不要打人。”而实际上,没有一个红五类能记住最后六个字“今后不要打人”,而仅仅靠黑五类记住是没有用的。
学校里开始对老师进行“阶级斗争”了。教高一语文的吴六林老师为了叫学生不写错别字,费尽心思给学生设计了“正字表”。但被学生把那些毫不相关的字硬连在一起,赋予政治含义,成了反攻倒算的“政治表”。因此他吃够了苦头,被学生打了无数次。初中有一些住在将军村的高干子弟这时则成了最高领导,想打谁就打谁,谁也不敢碰他们。对五类份子开始戴高帽子游街,剃阴阳头,挂黑牌子等。
一天上午,突然有个班开了个吴六林的斗争会。全校学生都涌向行政楼前,吴老师被押在二楼的窗口,低头挂着黑牌子。大家高呼口号,几个人冲上去打他,我也跟着上去打了他几拳头。在回教室的路上,有的同学很赞赏地对我说:“打得好!”我也乐滋滋的。但回到教室,贝恩渤却一声不吭。后来才偷偷地说:“不是三大纪律八大注意说了,不虐待俘虏吗?怎么能这样打人呢?”我听后楞了半天。在那种红色恐怖的日子里,他居然还想得起这些,的确是够冷静的了。
一天晚上,我回家拿衣服。一进门,看见爸爸正在往衣服上缝黑牌子,上面写着“反动学术权威”。爸爸缝得那样认真,仿佛是在缝什么荣誉奖章。缝完了左看右看地欣赏了半天,还问我:“你看缝歪了没有?”我简直不能想象,他居然还有这份心思!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复。可能这就是久经风雨的“老运动员”对政治运动的态度吧。对什么都从容应对。不像我们这些第一次参加运动的学生,对什么都看得很重要,其实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在党十几年的教导下,出身不好的人对这些事情没有一点怨言,反而人人“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纷纷挖掘自己受到不好出身的“恶劣影响”。记得有一天,周建明在会上痛哭流涕地挖掘自己受剥削阶级家庭影响的根子,说得我心惊肉跳。晚上,我偷偷地问张崇武:“难道周建明真的是很反革命?”张崇武大怒:“这种事怎么能胡说八道!”我才明白:张崇武心里还是有数的。但在社会上,夫妻因政治问题离婚的、自杀的已经时常发生了。记得有天我坐轮船去汉口,去的时候有个人跳江自杀,回来时又有个人跳江自杀。轮船在那里转一个圈,扔下一个救生圈。但水中的人根本不接,一会儿就被浑浊的江水吞没了。那时的人们似乎习惯了这些,大家只是叹息一声,谁也不做声,默默地坐在那里。
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每一个人都被迫思考:这就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行动吗?”如果是,谁是统治阶级?谁是被统治阶级?是谁在压迫谁?这个问题让人不敢往下想了。因为随之而来的下一个问题就是:应当推翻谁才能得到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