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还是没能回武汉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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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还是没能回武汉

 

回到荆门。到处是一片忙碌的施工景象。炼油厂的土建已经完成,大规模的厂区建设就开始了。一台台巨大的设备被运进来等待安装。普通的汽车根本拖不动,只有用超大型的履带车才能拉动。于是那里出现了很多履带车。把路面拖出了一尺多厚的粉末,晴天时稍有一点风,就漫天尘土。而下雨天就更糟糕了,路面上的泥浆几乎漫到膝盖。整个荆门就成了一个超大的工地。然而在“大干快上”和“边设计边施工”的方针指引下,以及毛主席关于“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的革命英雄主义的口号下,事故不断。而每一次事故,都有一些“英雄人物”出现,都是奏响了一曲“毛泽东思想的凯歌”,宝塔山上就又会增加几个墓碑。记得在安装炼石油的蒸馏塔时,要把一个很高大的钢塔一次性完整地竖起来。工人们用钢缆绑在上面就开始起吊,塔刚起来一半,钢缆承受不了这巨大的重量,突然断了。断掉的钢绳顺着地面刮过去,虽然并不快,但势不可挡。所有的人立刻躺了下来,但仍然有几个人没能躲过去,一下子就打死几个。凡是被刮中的人,浑身都是血淋淋的,根本看不清楚伤口在哪里。当时在场的人在很久以后谈起这次事故都还心有余悸。

新的油田医院也建得差不多了,原来的七医院从武汉搬到十里牌暂时安顿了几年,不久就要搬到白庙。那里已经盖好了好多宿舍和病房,比十里牌的简易医院要强得多,像一个正规的医院。大姐姐他们兴高采烈,个个在准备搬家。不过我以后要是再来医院就要远多了。以前从革集到十里牌,只要顺着大路朝西南走十里多路,而搬家后要往西北方向走十几里没有路的路,实际路程要长很多,也难走很多。这两年,我时不时地背一点新米到医院去跟大姐姐的同事们换粮票。开始只是想给大姐姐尝尝新,同时也为自己和小林回武汉时方便一些。但大姐姐的同事们吃了新米后感到比粮店里买的米好吃多了,就纷纷请我帮他们换米。于是情况就颠倒过来,要我到处想办法搞些新米带给他们。好在队里也有人需要粮票,所以倒不是很难搞,只不过我要费力气扛到医院去。所以,我每月总有两、三次要带米到医院。

我就是在这种热火朝天的形势下,沿着这样的泥浆路趟回了革集。

春节过后,“多子女身边无人可招回一个知青”的政策就开始执行了。有的工厂又开始下乡招人。那天,我又带了一袋新米去医院找大姐姐,看到小林正高兴地在那里拉着小提琴。我很奇怪地问:“你怎么又过来了?”小林告诉我,招工的人已经到他们那里办手续去了,所以他已经把所有的行李清理后从公社带了出来。我问他:“那就是说,你已经和生产队没有关系了吗?”小林说:“应当是这样吧。”原来这次家里不知道托了什么关系,找了一个工厂搞招工的人,专门来荆门招小林上去的。小林实际上是坐在这里等最后的通知,然后就可以回武汉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每个人的预料。当盐池区管知青的人跟小林所在的生产队联系小林招工的事情时,队长怎么也不放小林回去。据爸爸说,队长拿着记工本对那个招工的人说:“你看,去年一年,江小林只上了两天工,其余时间都在外面玩。你说我能同意吗?”招工的人毫无办法,只好空手而归,并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我们家里,表示确实是爱莫能助。

还有糟糕的事情在后面。小林当时高兴得忘乎所以,只想尽快离开那里。他把所有的行李装在大箱子里,找了一个盐池区的司机,托他把箱子带到县城,然后就甩手跑到大姐姐那里玩去了。然而几天后,那个司机跑过来“懊恼”地来告诉小林:那个箱子被他丢在后面车厢里,当他把车开到县城时,发现后面的箱子不见了。这就是说,小林所有的衣服和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没有了。司机说不见了,你能说什么呢?假的?真的?反正是没有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经过这样的打击,小林完全蒙了。但也别无选择,只有老老实实地重新回到队里。于是,我只好把自己的所有衣服分成两份,给了他一半,连那个帆布箱子也给了他。本来家里给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每个人都买了口一模一样的帆布箱子。这样一来,到后来我连帆布箱子也没有了,只剩下两个像医院装葡萄糖盐水瓶的那种破木头箱。一个装着书和笔记本,另一个就装着仅存的几件衣服。原来我有一件长大衣,那是我六六年高考前妈妈特地为我准备的。记得当时妈妈带我去裁缝店量尺寸时,妈妈对裁缝说:“你把下面量长一些,好挡风,我的孩子要去北方读书的。”其自豪和自信的心情溢于言表。到了农村,我在最寒冷的时候,就用它御寒,确实很暖和。但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回家见到妈妈时,她板着脸对我说:“你那个准备去北京穿的大衣也用不着了,把它给小林吧!”我一下子呆住了。我惊讶地看着妈妈,好像看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样。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回去就把大衣送给了小林。我觉得,不是自己劳动赚来的,就不是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的。只当是原来就没有的好了!

小林招工这事发生后,医院里可能慢慢传开了。人们都知道我们家准备把小林招工上来的情况。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不把我先调上来?有些人对大姐姐表达了这些看法,认为我们家这样做是不对的,这些话显然对大姐姐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一次我来到医院时,大姐姐突然对我大发脾气:“你知道吗?医院的人都在指责我,说我们家里应当把你先搞上来,不应当先调小林。我成了你们的出气包了!你知道我每天有多么难受吗?我在替你们受气!” 我简直要气昏了。难道我应当为这件事情负责吗?我应当负什么责任?是我在影响大家吗?我简直郁闷极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到这些心里特别难受。本来把小林先调回去,我都没有说什么话,难道我还要为此挨骂,要为此承担什么责任?天理何在呀!这时,我感到非常失望,好像家里没有人可以靠得住的了。我今后怎么办啊!我不由得想起了小妹。小妹,你回来了吗?我真的很想你!

梅华书香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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