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考查”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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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考查”

 

“高考”一天天临近了!

八月五日下午,公社突然通知我,说有些材料务必要在今天送到子陵区教育科,叫我跑一趟。公社还借给我一辆自行车,以便连夜骑自行车去区里送材料。自行车又破又旧,我真担心会垮掉。但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起码比走路要省劲。我就这样骑一阵推一阵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天黑才到达县城,离子陵区还有几十里地。我只好摸黑夜行,实在看不见了才下来推一把。快到子陵时,自行车突然被路上的石头颠簸得跳了一下,把手立刻断成两截,我差一点从上面掉了下来。我只好用手揪住龙头的中间推着它走。幸亏已经不远,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到了区教育科,我早已浑身被汗湿透了几回。管高考的人被我从睡梦中叫起来,嘴里咕噜着说:“这么着急干什么?明天上午才送走,明天一早给我不是一样的。”我哭笑不得:要明天一早到达这里,除非是半夜出发,对我而言不是一回事吗?好在定焕的弟弟在子陵小卖部工作,我找到了他,算是混了个睡觉的地方。

八月十日下午,公社突然通知:所有的考生今晚必须赶去县城,安排在荆门旅社集中,住在那里准备考试。我又高兴又激动,立刻从队里出发。顺便到十里牌的油田医院向大姐姐报告这个好消息。小林和黄原他们也在那里。为给我打气,他们用手风琴和提琴为我演奏了一首交响曲《多瑙河之波》。一到县城,那个唯一的一个三层楼的旅社全部被“赶考”的人住满了。里面人声沸腾,好不热闹,大家都很兴奋。小妹也赶到了,她们女孩子单独住在一层楼。知青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所以大家趁机相互串门,说不完的话。

 

我的准考证

第二、三天就是体检,填报志愿,以及交代注意事项。按我自己的愿望,最想考的是清华大学自动控制系了。但想想报考的人很多,这个专业又比较敏感,像我这样出身的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为好。但报太差的学校又于心不甘。想来想去,就报了一个北京航空学院的空气动力专业。这看起来像是个纯理论专业,应当不会涉及保密问题的。十三号正式考试,上午写一篇作文,下午考数学。题目简单得要命,而且是开卷考试。按现在的水平估计,两个小时的数学考试,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做完。但就是这样,好多人还是难得下笔,坐在那里咬笔头。不知道是谁告诉管高考的人,说我的成绩很好。虽然我的座位号不是最后一个,别人都是几个桌子放在一行,但他们把我一个人安排到教室的最后,放了一个单独的桌子在那里,和别人隔开。即便这样,还是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趁老师没注意,回过头来问我数学题的答案。

十四号上午,开了一个总结大会,中饭后就解散了。大家相互告别,返回各自的生产队,并满怀期望地盼望最后的结果。

在八月二十日之前,很多知青对考试都抱有极大的期望值。参加考试的知青个个满怀希望,连没有参加考试的知青也满怀着未来的希望。毕竟,这是一次较为“公平”的选拔。虽然大家都知道政审是极其重要的,推荐的过场也是要走的。但毕竟有个“文化考查”这个关要过。至少,文化考查过不去的人应当混不出去。

前几年在毛主席的指示下,工厂里大办所谓的“七二一大学”。由于根本不重视文化知识,很多学生入校后又忙于 “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所以许多大学毕业生还达不到中专水平。有的大学生竟然把1/2+1/2算出2/4的结果!对这些“又红又专”的工农兵学员,老师们也不敢多加指教,避免可能被扣上“修正主义”、走“白专道路”的帽子。老百姓在私下里说他们是“大学的招牌、中学的教材、小学的水平!”

一九七三年邓小平出来后,国务院批转了《关于高等学校一九七三年招生工作的意见》。对两年前开始实行的采取推荐和选拔工农兵上大学的规定,进行了修订,增加了“文化考试”的内容,试图恢复用知识来选拔人才的制度。但在那个年代,谈何容易啊!

就在人们满怀希望等待最后结果时,辽宁知青张铁生交了“白卷”,并在试卷的背后写了一封信。八月二十日,《人民日报》以《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为题,转载了张铁生的信。编者按说:“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张铁生的信全文如下:

尊敬的领导:书面考试的进行就这么过去了,对此,我有点感受,愿意向领导上谈一谈。 

本人自1968年下乡以来,始终热衷于农业生产,全力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每天近18小时的繁重劳动和工作,不允许我搞业务复习。我的时间只在27号接到通知后,在考试期间,忙碌地翻读了一遍数学教材,对于几何题和今天此卷上的理化题眼瞪着,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不愿没有书本根据地胡答一气,免得领导判卷费时间。所以自己愿意遵守纪律,坚持始终,所以愿意老老实实地退场。说实话,对于那些多年来,不务正业,逍遥法外的浪荡书呆子们我是不服气的,而有着极大的反感,考试被他们这群大学迷给垄断了。在这夏锄生产的当务之急。我不忍心放弃生产而不顾为着自己专到小屋子里面去,那是过于利己了吧。如果那样将受到自己为贫下中农事业的事业心和自己自我革命的良心的谴责,有一点我可以自我安慰,我没有为此而耽误集体的工作,我在队里是负全面、完全责任的。喜降春雨,人们实在的忙,在这个人与任何利益直接矛盾的情况下,这是一场斗争。我所苦闷的地方就在这里,几个小时的书面考试,可能将把我的入学资格取消,我也不再谈什么,总觉得实在的有说不出的感觉,我自幼的理想将全然被自己的工作所排斥了,代替了,这是我唯一强调的理由。 

我是抱着新的招生制度和条件来参加学习班的。至于我的基础知识,考场就是我的母校,这里的老师们会知道的,记得还总算可以。今天的物理化学考题,虽然很浅,但我印象很浅,有2天的复习时间,我是能有保证把它答满分的。自己的政治面貌和家庭社会关系等都清白如洗,自我表现胜似黄牛,对于我这个城市长大的孩子,几年来真是锻炼极大,尤其是思想感情上和世界观的改造方面,可以说是一个飞跃。在这里我没有按要求和制度答卷,我感觉的并非可耻,可以勉强地应付一下嘛,翻书也能得它几十分嘛!?但那样做,我心是不太愉快的。我所感到荣幸的只是能在新教育制度之下,在贫下中农和领导干部们的满意地推荐之下,参加了这次学习班。 

 

白塔公社考生 张铁生 

一九七三年六月三十日 

据说这里面有些写得不太好的句子,被毛远新进行了删改。有些错别字则被报纸的编辑做了纠正。听说原稿写得和这不完全一样。

在农村的知青大多数都看不到报纸,但能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这个新闻无疑是个重磅炸弹,炸掉了大多数考生的“大学梦”。这个新闻传递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文化考查是错误的!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反扑”,是“反攻倒算”。也就是说,文化考查要宣布作废了。上大学的梦想又一次成了泡影。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招生办完全抛开了考试成绩,像前面招工一样的手法“选拔”出了一些“优秀”的青年上了大学,这就是“工农兵学员”。几乎没有一个知青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每一个人都默默地忍受下来。就这样,我和小妹一起参加了考试,又一起被刷了下来。

梅华书香 发表评论于
真是一位有心人啊,过往事情记得如此详细,赞!
梅华书香 发表评论于
我得慢慢看了,您这动作太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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