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阳 | '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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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晓阳   

 

       我妈管章蒲叫“名士派”,他二十啷当岁的时候,穿一件中式对襟棉袄,一条蓝围脖前一搭后一甩,一副五四青年的模样。那些年,他几乎每天都到我家来,有时一天两趟。来干嘛?屁事没有,就是穷聊。他说话语速慢,但话头源源不断,有时有意思,有时枯燥。枯燥的时候我就打断他。

       我俩13岁就认识了,初中同班。他高大壮实营养好,宽肩膀,面皮细白粉嫩,说话爱脸红,人送外号“大姑娘”。开学半年,雪天路滑,大姑娘在103路总站的马路上与无轨电车相撞,一头撞碎一个车灯,头真硬!我去他家看他。他父母在外地,他跟爷爷住,去了才知道,他有一个大奶奶,还有一个二奶奶。大奶奶持重寡言,不识字,但有威仪,二奶奶灵活热络,爱看《红楼梦》。爷爷是留美的铁路工程师,按当时的习俗娶了两房。

       章蒲有点“神”,虽然初中时还不那么明显。他功课一般,但杂七麻八什么都知道点儿,爱看书,广交游。加上弹跳好,篮球排球都打得不错,又是鼓号队敲大鼓的,在学校挺出风头。我那时瘦小枯干没有特长,想狂狂不起来,暗自羡慕着“大姑娘”,他带球上蓝儿的身姿我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这一点,他到死都不知道。

       我妈还管他叫“无事忙”,因为他一辈子闲闲荡荡,却总是显得很忙。另一个绰号是“不着吊”,是东北话吧,不靠谱的意思。有一年腊月,他对我妈说:“阿姨年前我给您送只鸡来,我表哥过两天从天津来还能给您捎几斤带鱼,您就用不着办年货了。”那年头商品匮乏,办年货是很伤神的一件事,得求很多人。有了章蒲的许诺,老太太乐坏了。可是章蒲说归说,说完完,他的鸡和鱼飞的飞游的游,根本没见影儿。到了除夕,我家干吃了一顿饺子,到了初一,又干吃了一顿饺子,过了个革命化的春节。

       爷爷死了,不久大奶奶也死了,大奶奶是他的亲奶奶。二奶奶继续研读了几年《红楼梦》,也死了。两间不小的平房成了章蒲一个人的天下。他招来一群群狗男女跳黑灯舞,彻夜跳。最后来了警察。这都是他事后告诉我的,这种事,他从来不叫我。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难道说我不是男人?不是人?

       高考复习的时候,我俩一起到首都图书馆用功。为什么?章蒲说:“因为咱俩都属于看见床就想躺下的那种。”我们在家都有安静不受打搅的学习环境,可是的确像他说的,对床太有感情,在它旁边而不照顾它,于心不忍。所以只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当时首图在国子监里,古木森然,芳草如茵,人也很少。我们坐在草地上,他一问我一答,互相诘考。这本来挺好,可一复习到政治,都动起了肝火,我每问一句,必招来他一通臭骂,什么“操你妈的胡说八道嘛这不是?”之类的,就复习不下去了。章蒲说:“这么复习会伤了咱俩的和气,还是去康乐吃过桥面吧。”我校鼓号队的指挥在康乐餐馆当厨子,康乐在交道口,离国子监很近。我们对厨师朋友和过桥面,也都很有感情,不亚于床。

       当时社会上流行的观点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我对理科毫无兴趣,想报历史系。不知有多少人劝我別学文科,不但没出息,还“有危险”。我意志不坚定,产生了动摇。章蒲慢斯条理地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爱好都不敢坚持,还有什么劲哪?”一句话,影响了我一生。

       我们都上了大学,看来过桥面和睡眠充足对高考还真有用。我在学校参加游泳训练,身体强壮起来,个头也长得比章蒲猛些。他还是那样细皮嫩肉,脸上红红白白的,像刚被谁扇了两个耳刮子。我们都爱上了喝酒。他一直和各种女孩儿交往,但一个也没让我见过,他都是和对方吹了以后,才告诉我他有一个什么样的女友。真是怪!

       毕业后,章蒲分在银行当信贷员。他的一个同学念了研究生,导师是高官,把学生推荐到某省当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同学拉上章蒲,当信贷部经理。都才20多岁,手里掌握着巨额资金,非常地拉风喽。在北京设了办事处,是宣武饭店吧。我有一个美国佬朋友,北大刚毕业,想做生意,但学生签证到期,身份成了问题,手提两个大皮包四处游荡。我就把他介绍给章蒲。去宣武饭店的时候,美国佬拎着俩皮包就去了,一进门,章蒲尹强等满屋子人哄堂大笑,说:“就这孙子想跟我们做生意呀?真正的皮包公司啊!”

       他们北京来的几个人占据了省里的肥缺,当然引起本地人嫉妒。本地人设下美人计,引总经理堕落。总经理同学被捉奸在床,有夫之妇还是军属,破坏军婚,触犯了法律,抓进监狱。章蒲去探监,同学偷偷给高官导师写了求救的条子,让章蒲连夜进京活动。高官听章蒲细说了原委,气得拍桌子骂脏话,骂这个学生没出息。总之,这伙人最后就作鸟兽散了。我出国前最后一次跟他讲电话,是他半夜两点喝醉了从东莞打来的,说要在那儿盖酒店,留了地址和电话。我为了什么事给他拍了份电报,第二天电报被退了回来,“查无此地址”。我又去西单电报大楼给他挂长途电话(我家电话不能打长途),打通了,对方说没这个人儿!

       章蒲在给我的一封信里这样写:“今冬明春将有一场边界性争端,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条件尚不成熟。”这话啥意思?鬼知道。这就是他神神叨叨的地方。我已经忘了这是哪年的信和其他内容,只有这一句记得牢牢的,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觉得好玩。后来信件渐少,竟断了联系。

       隔了多少年,他的表哥,就是要给老太太二斤带鱼让我们家过年的那位天津亲戚,在美国出差时,找到了我。章蒲又搞了一个公司,这回玩儿大了,公司资产几十亿,章蒲是副总裁,表哥是天津办事处主任。那给我们家的二斤带鱼呢?表哥乐了,“小蒲的话什么时候有准儿?”

       章蒲已经结婚了,老婆是在澡堂子认识的。什么?男女同浴吗?表哥大笑,说你真是离开太久了,老婆是做按摩的,正经的按摩。还有不正经的按摩?表哥又笑,说人家是名牌医学院毕业的,人很好。有孩子了?有,六个,哈哈,狗。说完表哥与其他同行的人互相看着笑,好像关于狗有很多故事似的。他俩不想要小孩吗?表哥说:他老婆天天坐着“大奔”上庙里念佛,他忙着伺候狗,哪有功夫养孩子!

       出国十年后,我回了趟北京。又是在半夜时分,章蒲打来电话,他明显喝醉了,口齿不清,说正坐在我们家门口等我呢。周围还有不知什么人,说说笑笑的。我住在亚运村的一个酒店里,没去和他见面。这么没谱儿的人又喝了酒,还是改日吧。

       几天后见了面。他居然有点认生,好像回复到初中大姑娘的时代,腼腼腆腆的,目光总是躲闪着。变化不大,老一些,自然的,囊了——不运动和酒肉争逐的后果。一饮酒,话多起来,还是那么慢斯条理,还那么神。这一来不要紧,又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天天约我喝酒,话题无穷无尽。但关于他的家庭和太太,一句不提。没准儿这小子从有第一个女友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不让我见她们。

       后来我听说,章蒲非常能挥霍,但从来不把钱往自己的兜里装,他不贪。所以当他们公司败落后,他几乎身无分文。总之,第二年我再回北京,就找不到人了。第三年回来,他们总裁已入狱判刑,章蒲失踪。

       是金融犯罪:体外循环60亿。什么是“体外循环”你知道吗?反正我是不知道。

       我逢人便打听章蒲的下落。尹强早在公司出事前就离开了他们,另起一摊儿。尹强的哥哥是尹力。尹力说:“听说章蒲进去了。”“哟!”

       后来尹强在香港开了家老北京饭馆,焦溜丸子红烧黄花鱼烙饼芥末墩都十分地道。我每次去香港都到他那儿吃饭。那里来往的北京人太多了,消息灵通。有一次尹强说:“最新消息:章蒲上峨眉山了。”

       倒是个让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结局。

       去年,我坐火车去西安。是第一次坐软卧,一开门,逼仄的包厢里四张铺,三个全是陌生人。要我和这三个陌生人睡一整夜吗?坚决不。完全无法接受。于是我退出来,坐在走道的小椅子上,我决定就在这儿坐一夜。

       隔壁包厢的门开着,从那里传出人们的谈笑声,从中,我听到了一个慢斯条理的声音。我起身走到了门口。

       果然是他。

       老了。头发花白,皮肤松弛,很胖,大肚子像一口锅。他本来有大大的双眼皮,目光明亮,现在眼皮耷拉了下来,眼睛失去光彩。额上有很深的抬头纹。如果不是他的声音,怕是不容易认出来。

       他见到我并没有太大的惊奇,眨了两下眼,吧唧了一下厚厚的嘴唇,笑了笑:

       “巧!”

       我有许多话要问他,邀他去餐车喝点儿什么。他不去,说快熄灯了想早点儿睡。不熬夜了?也不是不熬……这事儿吧,不老熬了……

       我当然看得出来他是故意推托,但我俩太熟了,惹他讨厌也无所谓。我坐下来,问一些不怕外人听见的普通问题。

       “现在啊?我跟董新在一块儿呢……”

       董新也是老朋友,我多年没联系了。后来我找到了董新,董新说这次出差就是他让章蒲去的,章蒲有心脏病不爱乘飞机,所以坐火车。他们“一起合作点儿事儿”。合作什么?董新语焉不详,因为董新本人现在做的事更离奇——他在给缅甸反政府军当顾问!

       一帮神人。

       我问章蒲你还喝酒不?章蒲说为了保健现在每天喝葡萄酒泡洋葱,“对心血管有好处”。接着讲了一大堆养生的话。

       我不死心,硬问他:

       “听说你上峨眉了?”

       他慢斯条理地说:“去过啊,你没去过?”

       熄灯了,包厢里的陌生人也都要睡觉了,我只好走出去,跟章蒲说明天下了火车去吃面。章蒲说好。

       我在走道小椅子上坐到凌晨4点多,终于熬不住了,爬到上铺去睡觉。

       早晨6点,我醒过来。看看章蒲的包厢,门还关着。我刷了牙洗了脸,在车门处抽了一支烟,回到走道。他们包厢的门开了,我走进去。章蒲还睡着,在靠窗的下铺,脸朝里,身体屈曲着。

       “章蒲!起来咧!”

       他没动。

       我在他身旁坐下来,捅捅他后背:

       “起床起床,到站了!”

       还是不动。

       过了一会,我又捅他,揪他的耳朵,摇他的肩膀。他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已经死了。

       身体冰凉。

       心肌梗死。悄无声息地走了。

       医生判断:应该是在睡眠中猝死,死前没什么痛苦。

       还记得高考结束后,他去外地父母家,我俩约好数天后在北戴河见面。到了那天,我从北京坐火车到北戴河站,下了车,才知道还要坐班车才能到海边,而最末一班车已经走了。只好在车站旅馆住了一夜。这样就错过了约好的日子。第二天到了海边,才发现我们也没有约好具体地点,因为我俩都没来过北戴河,是说不上哪个地点的。所以,既错过了日期,又没有见面地点,是碰不到一起的,只有自己玩儿了。

       我顺着下坡的道路朝海边走去,我还从来没见过海呢,心情激动。

       看见海了!

       “大海,你这自由的元素!”

       初中时章蒲读到本《普希金诗集》,最欣赏这句话。他把这句话反复讲给我,我就记住了。

       我看到大海,脑袋里就蹦出了这句诗。

       然后,我直觉地感到后面有人,我一回头——章蒲在离我二十米远的地方跟着我,冲我笑。

       “卧操!咱俩还是碰上了?”

       章蒲笑眯眯地说:“我一直跟着你呢。”

       “那你怎么不叫我啊?”

       “我想看看你第一次看见大海有什么反应?”

       典型的章蒲风格。

       于是,我们一起向海边走去。

 


外一篇

曾国良与康朵朵

作者:顾晓阳   

 

曾国良,辽宁铁岭人也。初中毕业,返乡务农,娶邻村陈云花为妇。好读书,声光化电无不涉猎。一九七七年,考入北京某重点大学。     

国良为人持重自矜,喜怒不形于颜色。学业考绩,必欲出人之右。每夜熄灯后,辄踅至楼梯处,借顶灯苦读,久之,目眦糜烂。喜与人谈心,述农家艰难,常至流涕。人以为诚,亦倾肺膈以报之,其言脱有讽世之论、谤议之辞,则国良必阴以泄于校、系领导前,自谓为“汇报思想动态”。领导由是重之,任为班长。     

同窗女生康朵朵,生于北京干部家庭,姿色中等,清词都雅,而不甚笃学。每临试,捉管对卷,焦苦甚至。屡请益于班上好学之子,或倨傲难近,或虚与委蛇,皆匪其所望。唯曾国良待之恂恂如,为详解肯綮,并授以应试之法。再试,果有所验。朵朵大悦之。

国良贫窭,每饭但啗白馍以果腹。朵朵觇之,遂常购菜肴双份,以其一予国良,且曰:“肚子小吃不了,帮个忙好吗?”国良察其用心,深自感喟。朵朵又以《英汉大辞典》赠之,其书厚重,价颇昂,国良峻拒不受。

朵朵知其内卑而外亢,故激之曰:“田中角荣学英语,辞典背一页撕一页,以示必须牢记不忘。你敢吗?”国良曰:“当然敢。”朵朵曰:“那么我们就用这本辞典实践一下。你背下一页,撕掉给我,我再背。”国良诺之,遂持其书,二三日即默记一页,裁之以传朵朵。朵朵既受,辄抟而弃于女厕之内。    

久之,国良生情。朵朵揣知其意,佯为不解,而稍稍疏之。国良情益切,寤寐难安,日夜思之。朵朵固非向学之人,无国良提点,则疑难如故,亦不能举一反三。于是国良每于试前,辄周旋于任课老师间,谀辞甘语,似涌自肺腑,问惑说疑,实欲探究底。师悦,且素善国良,遂旁出侧入,婉转为指画畛域。国良既得之,乃穷搜资料,为朵朵一一押题,并详备解法。朵朵考绩由是愈佳,大喜。     

一夕,同游于圆明园内。国良临池水,折柳枝,以赠朵朵,曰:“柳者,留也。但愿我能永远留住你!”朵朵伪作痴态,曰:“你不相信友谊吗?友谊是地久天长的。”国良曰:“我指的不是友谊。”朵朵故问:“那是指什么?”国良持其手,曰:“我是指爱情!”朵朵闻之色动,缓缓脱其握,背而面水,似有所思。

国良又抚其肩,问曰:“你能接受我的爱吗?”朵朵曰:“你是一个好人。”国良曰:“So?”朵朵曰:“真的!你真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国良心骤冷,颤声问:“你是说?”朵朵曰:“原谅我,我妈妈说过,不能和有家庭的人好。”国良诳曰:“我们感情已经破裂了。”朵朵曰:“对不起!”言讫,移步缓行,沿途攀花投石,谈笑自若。国良随而趋之,心如割。

翌日,国良遇朵朵,踧踖不安,而朵朵若无其事,待如初。     

自是,国良谋与妻绝。妻寄书,皆不答。父母来信责之,国良回书辄数妻之恶,如对仇雠,且以之示朵朵。朵朵且阅且叹,并无一语。国良又书条幅“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赠朵朵,慷慨陈辞,畅言大志,述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之理。朵朵颇敏悟,知国良自卑,以为所以遭拒者,由身为农家子也。于是延国良至其家,与家人共饭。国良视其屋为高楼四居室,气、暖俱有,抽水马桶、电冰箱、电视、录放音机等,奇器巧具,靡不鲜见。其父母姿态蔼然,待之如家人。乃大喜。    

朵朵性喜交际,爱跳舞。某夜有舞会举于大教室内,朵朵散长发、着翠裙、足履高跟,翩翩而舞,艳惊全场。国良适自大教室外过,闻乐声激飏,不觉心动,遂入。朵朵方与一男生跳探戈,舞姿妙曼,婀娜生媚,国良睹之,心醉神迷。一曲才歇,众男围簇,把其臂、扶其肩,争邀之。朵朵欣然有喜色,酬应自如,又入舞池中。国良大妒,忿而欲去,又不忍,踟蹰彷徨。

有顷,国良为朵朵所觑见,遂邀共舞。国良拒之。而朵朵未察其情,复与他人舞。国良益恚。不移时,灯熄,于窗台上燃烛数支以照明,室内浑然幽昧。舞者男女成双,挽颈环腰,轻歌曼舞,乃时人所谓之“黑灯舞”“贴面舞”者也。国良大惊,视朵朵亦拥一男,细审之,乃学生食堂售饭菜之“小白脸”也。朵朵与彼环抱甚紧,莲步轻移,腰臀缓摆,耳鬓相厮磨。    

国良呆坐一隅,若泥佛然。迨散,夜中更深矣。乃踽踽独出,满腹心事。朵朵自后瞥见,大呼奔来,余兴犹未尽,遂挽其手,问曰:“怎么没看见你跳?”国良不语。朵朵曰:“不会跳?我可以教你嘛!”国良又不语。朵朵情致方浓,聒噪言笑,叙舞场趣事。国良终不发一语。朵朵遽悟,知其不怿也。

是时,二人适步至本班教室前,朵朵牵其手,排阖而入。既入,国良突发雷霆之怒,吼声震屋瓦,欲倾尽天下怨毒之词以责之,而所发之语,唯“你知道我多爱你吗?你知道我多爱你吗?你知道我多爱你吗?”声未息,朵朵掬其颐,以喙塞其口,吻之。国良遽抱朵朵置书桌上,又移他桌并为床,遂相缱绻。     

自是,国良爱弥深,求欢无已。朵朵偶或予之,而时常相拒。国良问故。朵朵但以“你有家庭”答之。国良意颇沮。   

冬,毕业实习,国良如沈阳,朵朵在上海。某日,国良伺人莫之知,潜回铁岭家。邀妻至村后山中,与论议离婚。妻坚不允。国良出所怀尼龙绳,勒妻颈,绞杀之,弃尸林间。旋又潜回沈阳。    

按例:国良家乡当此季也,大雪将封山,人弗能至。故国良计之,妻尸将匿至明年雪融后。讵料是冬暖,雪未大降。不数日,妻尸即为巡山人所发见。     

又,国良九日自沈阳返家,十日杀妻。临行,自沈阳寄妻一信,话家常而已,而故书“十日写于沈阳”,欲证妻死日己在沈阳也。警方获之,见信封邮戳为九日,早于信中所属日期一日,由是生疑。未久,侦得其实,遂捕国良。后以“故意杀人罪”,处国良死刑。   

同窗闻之,莫不诧嗟慨叹。康朵朵亦殊未料及于此。人咸知朵朵与国良过从甚密,而未有得其隐情者也。朵朵遂缄其口,不泄一语。   

数月后,朵朵步于校园林间小径,瞥见树下有物,近视之,乃《英汉大辞典》也。掇置掌上而抚之,硬壳封皮如故,而其中册页则仅余编末十数张而已。忽忆国良尝谓之曰:大辞典默记殆尽,腹中词汇量庶几可比英美土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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