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无痕 (8).除却云边月,谁人知我心

医院的不期而遇让在宏达审计中有过一面之交的灵芝和苑杰重新认识了彼此。苑杰从她随性率直的只言片语中便知悉了她和林苗的表亲关系,而灵芝质疑他们同学表象后更亲密的关系缘于苑杰眸光投向林苗时那专注的眼神。现实生活中人人不画皮,都习惯把真身藏在笑容和容妆后,唯有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术后翌日晚林苗便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家了。灵芝请假数天陪伴。博轩这两天找不到林苗心急火燎,转而向灵芝发起了攻势,接他电话接到手残的灵芝以五花八门的借口搪塞。当博轩从视频上看到家中客厅景致时起了疑心,坚持要求灵芝扫视房间给他看。灵芝无奈只得唤醒林苗。林苗抬身靠卧在床头,挂上笑脸应对他那带有质疑的探究眼神,博轩温柔似水的关切问候触动了林苗尚未愈合的伤疤,委屈和寂寞袭身而来,她小嘴一撅潸然泪下,梨花带雨的哭泣让博轩心疼得无以复加,博轩以为那眼泪源于孤寂和思念,于是二话没说要求她立即辞职回中国与他团聚,林苗以默许做了回答。
 
心瑶踢开高跟鞋,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久久未从刚才的画面中缓过味儿来。她去厂房签单路过洗手间时,正巧与怀抱林苗向门外疾驰的苑杰擦身而过,她近在咫尺,他却视而不见。他边走边叠声呼唤着“苗苗,苗苗”,眼神中流淌着的急切与疼爱将他内心世界展露无遗,也揭开了困惑她心中已久的谜团。他俩的肢体言语和眼神互动绝非如他们所说的仅限于同学关系,而她竟傻到相信这说辞来麻痹宽慰自己。可若知揭开这面纱是如此心痛,她宁可选择自欺欺人将自己蒙在鼓里。苑杰把溺爱与宽容送给她,可他给林苗的却是让任何女人都羡慕的东西。情愫,那是男人对女人最原始最纯真的感情。
 
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天降对手,那么就擂鸣战鼓沉着应对。她反复掂量着手中的几张牌后信心油然而生。她的实力不容小觑。年轻聪明、漂亮未婚,优渥的高知家境更为她锦上添花。果果已被她用糖果玩具轻易收买,与苑杰母亲的几次远程视频中老太太对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这一点之所以至关重要是因为苑杰是对母命唯尊的孝子。
 
苑杰有一女却瑕不掩瑜。不过未婚钻石王老五的身份即便再有杀伤力,罗敷有夫的林苗也绝不可能凭借一腔热血抛舆论与伦理不顾而肆意妄为。那么这样看来,苑杰顶多算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如同熊熊烈火烧到一团湿透了的棉花,时间久了便会自然而然地熄灭了。呵呵。林苗的已婚身份对她来说是天赐良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爱早已是过眼烟云,她根本不必庸人自扰。
 
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拢拢头发理理衣襟,她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房门。高跟鞋敲着走廊地板的瓷砖,坚定而决绝,踏着月色一路远去。
 
远离红尘世间的那轮圆月,在天空高高挂起,冷眼瞅着人间的世态炎凉,面无表情地倾听着她的心声。
 
自远在中国的远房姑妈去年将刚在美大学毕业的灵芝托付于她的那日起,灵芝便一直生活在她的照拂下。灵芝天真烂漫,对人从不设防的个性让即将回中国的林苗忧心忡忡。脚步跟着心走,漫游车河的她神思在天际游走,等察觉时,车子已经停到了灵芝兼职的那家饭店门前。
 
饭店富丽堂皇,精典的装修尽显殷实典雅国风的同时诠释欧式风尚。林苗穿过悠静的前厅,在拐角处那架流光暗盈的钢琴前稍停片刻后直奔餐厅。非用餐时间的饭厅客人寥寥无几。服务小姐笑盈盈地端着盛有水杯的托盘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在旁等候点餐。林苗没看菜单,直接要了凯里酸汤鱼。见小姐稍迟疑,林苗解释说她对朋友推荐的这道菜非常喜欢,所以今日亲自来品尝。小姐低头思忖片刻后恍然大悟,说菜单上本无这道菜,琴师小姐那回的点餐是经徐总特批的。前厅经理徐总?林苗不动声色地反问。小姐闻罢掩面扑哧一笑,笑道徐总是总经理,这家饭店的业主,因他的地产饭店投资多在国内,他本人其实极少光顾这里。林苗的好奇心被撩起,心里无端萌生一点前所未有的绮念,想一窥他的庐山真面目。可侧面向服务小姐打探虚实又觉不妥,于是她胡乱点了另款菜肴后匆匆离席回家。
 
在上碧落下黄泉的搜索精神下,林苗发动无数人肉搜索引擎,可鉴于她信息有限和这位神秘徐总对隐私的严格保密,她竭尽所能却无功而获。林苗对事业有成、投资遍地开花的富翁其年龄和家室有所顾虑并不足为怪。本想提醒灵芝的话在拨通电话前的最后一刻收了回来。一则若灵芝无意赴约她反而弄巧成拙,二则生活的历练对涉世未深的灵芝应该算是一笔财富,她不该擅自剥夺这机会。林苗思前想后决定把这件事先放一放。
 
回国前日的下午,林苗驱车来到养老院同母亲辞行。温暖的春风吹拂过大地,太阳也变得暖洋洋的,绿叶们则托出了一个个娇嫩浴滴的花骨朵。在春天的渲染下,古朴凄凉的红砖楼多少有了些生气。
 
母亲安静地坐在客厅的角落里,背靠沙发闭目养神,阳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晕出银色光泽。林苗跪在母亲脚下,轻声地呼唤着妈妈。她摘下颈上的半月形红宝项链捧在手中仔细端详,火一样的鲜红热烈如同跳跃的心脏,在阳光下彰显其蓬勃的生命力。
 
她将项坠放到母亲右手中,母亲用枯枝般干瘪的左手食指滑过红宝顺滑的弧形边缘,在凸凹不平的半圆直径面轻轻摸索。林苗抬头一眼不眨地盯住妈妈,生怕漏过任何一丝情绪变化。她边观察她边自顾自说道,
 
“妈妈,我才知道在这世上我还有个血脉至亲,你定是怕我孤独便生了她来陪我。告诉女儿她在哪里,女儿这就去找到她。让我们姊妹俩一起来孝敬您。”
 
可她苦口婆心的诉说换回的除了寂静,便是母亲似笑非笑表情下漠然的眼神。林苗失望地站起身来,收回红宝项链时才发现母亲的左手紧握成拳,她轻轻地将那抗拒的拳头掰开一看,一枚鲜亮的麻将白板汗涔涔地呈现在眼前。林苗摇摇头,看来除了苑杰,留在母亲记忆中的便是这曾让她沉迷丧志的麻将牌了。
 
走出养老院时下起了潇潇春雨,落到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掉在屋顶上的“嘀嗒嘀嗒”,就像奏着打击乐,林苗眯眼望向不远处的停车场,将手包举过头顶,深呼一口气,抬脚像只敏捷的小鹿冲进蒙蒙雨雾,步子迈出去了,胳膊却被伸过的一只手牢牢抓住。
 
“还是老样子,下雨天从不带伞。”随着无奈的嘟囔声,超大的双人伞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她头顶上方。
 
“苑杰。”她才一转头便惊喜地叫了出来,
 
“你过来陪我妈妈?还陪她打麻将?”
 
“嗯。老太太牌技倒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服不行啊。”
 
“麻将可是害了她一辈子啊。”林苗把目光移向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啊。不过人到了这个岁数能有个爱好换得快乐,那是儿女之幸啊。”
 
林苗点头默认。
 
“你,你还好吗?”苑杰迟疑的口气中带着探究。
 
“嗯,很好。”
 
“你呢,你好吗?”林苗关切的目光中带着柔情。
 
“嗯。很好。”
 
“她呢?她会回到果果身边吗?”
 
“她很好,会的。”
 
“我明天回中国。”
 
沉默……
 
“你放心。我会常来探望你母亲。你还会回美国吗?回来时看看果果吧,她很喜欢你。”
 
林苗眉梢一扬,漂亮的小酒窝忽闪忽现,灿烂的笑容跃于嘴角唇边,
 
“果果很可爱。我也喜欢她,她问怎样也能有酒窝,我告诉她酒窝是笑出来的,她便允许我检查她的笑容是否足够好。她许的特权我当然不会浪费掉。”
 
苑杰听罢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轻松愉快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快乐因子在不经意间悠悠地落在了眼角眉梢。
 
风停雨歇,苑杰望着在视线中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片刻的恍惚。女人如花这话莫非为她贴身打造?
 
小学初见时她圣洁清秀如荷花,初中害羞娇媚似杏花,高中妩媚鲜丽如桃花,大学明艳丽醉人似玫瑰。而今天她那逆境中顽强不屈的气节如风雪严寒中傲然绽开的梅花。
 
这娇娆多姿的女人花,曾几何时,在他的手心中扭腰甩臂尽显芳华,再将那郁郁悠香注入他心田。可如今,他却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她随风飘散,去寻找她的傲土。而这一切的突变都发生在他茫然不知中。
 
博轩笑容满面地接过林苗的手拉箱,在她额头轻轻落吻,结实长臂搂过她肩头,两人同步走出机场大门。白色奔驰在茫茫雨雾中直奔林苗夫家在郊外的老宅 - 博家大院。博轩父亲特意为林苗安排了接风宴。
 
红墙白瓦的老宅别墅坐落于碧波荡漾的湖畔,群峦围抱,依山傍水,千年古树茂盛葱茏。博轩和林苗走进餐厅时博父已在主位坐好。博家讲究,正式家宴均依从旧礼,众人各就其位后佣人毕恭毕敬地上前布菜。主位右侧位置上摆的一副空碗筷让林苗顿感酸楚凄凉,那是博轩大哥的位置。曾经鲜活的生命气泡般顿时消失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妹妹慕楠一如既往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她风风火火的个性与林苗有云泥之别,不知是源于性格迥然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林苗纾尊降贵的屡屡示好,博轩旁敲侧击的斡旋调和只换来她慵懒一笑,她今日缺席不足为怪。
 
博父花白头发疏理得整整齐齐,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老人风雨经历无数,慈祥目光中透露着钢铁般坚韧的锋芒。他亲切地向林苗问询寒暄后起身,举杯环望四周,众人附和同举,他手腕一转默默地朝地下倒下一点酒,用低沉悲痛的声音道,
 
“这一杯缅怀至亲。林兄可安好?此杯共饮。”
 
林苗大吃一惊,质疑的眼神投向了博轩,博轩俯身过来正欲解释,就听老爷子铿锵有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苗苗。我们已经知道你父亲过世的消息了,我们发布了讣告,补办了葬礼。当时你在悲痛中独自处理这些事情实在是难为你了。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家里有难,我们便是坚强的后盾,千万不要同我们客气。”
 
林苗面带感激地点头示礼。久违了的家庭温暖清泉滋润着她那因悲痛而撕裂的心。
 
“未收到绑匪的赎金电话是个好兆头。博洁失踪一事我们已报警,警方正全力追查。博家虽流年不利,但什么样的滔天巨浪我们没经历过?我们的心脏足够强大。风雨过后终会见彩虹。让诸位和我一道,重铸信心共同努力。”说吧,老爷子仰头一抿,一干而尽。众人附和举杯共饮。
 
晚上林苗与博轩留在老宅过夜。透过窗帘的缝隙,远处连绵群山依稀可见,倾室而入的朦胧月色在窗前洒下一片银白。
 
林苗躺在博轩怀里水般温柔,小别胜新婚,博轩不安分的大手火源般在她身上肆意游走。林苗惊慌出手抵御,她细微的挣扎始终被他钳紧的手掌所消弭。于一个激情中的男人而言,这种欲拒还迎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擒住她的腰肢,三两下化解掉她的攻势,大手很快突破衣服的障碍……
 
忙乱中他的表情突然僵化,眯成一线的眼神专注而迷惑,他立刻停下了手下的动作,抬头盯进她的眼睛,挂上一副严肃面孔,
 
“怎么回事……”
 
显然那尚未痊愈的疤痕引起了他的警觉。微创手术伤口再小也一目了然。
 
林苗的伤心事再次被撩起,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她无处可藏。在心爱人面前,她抽泣着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
 
博轩撑起身靠坐在床头,蹙额皱眉默言恭听。见他四处张望,林苗便侧身从床头柜上取过烟和打火机递给他。滞闷沉重的空气中流淌着悲哀的气氛,两人默默无语,各自想着心事。博轩将第三支烟死死地捻灭在烟灰缸中,烟头冒着火星滋滋作响。他长臂一伸将林苗圈在怀里,嘶哑的声音冲击着林苗的耳膜,
 
“苗苗对不起。你最难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林苗仰头,他温柔地吻住她的前额,用指腹掸去她脸上的泪水,
 
“即便没孩子,我们也会过得很好,我不会给你压力。不过你若一定要,无论多难,我定会配合。过两天我找个妇科大夫给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好的治疗方法。”
 
林苗缩到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乌黑的秀发在他胸前习惯性的左蹭右蹭,伤心中疲倦排山倒海般涌来,不久她便跌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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