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 兵
年底了,厂里开始每年一度的先进工作者评选工作。一天傍晚,操书记把所有的班组长留下来开会,说是要评选优秀工人。我们这些从农村回来的人对此非常茫然,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一会,就在领导的讲话声中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身旁车工班卢班长的大嗓门吵醒了。一听,原来他正在推荐我:“……要是大家都像小江那样干活,我们一年的工作半年不要就能搞完。我觉得他能当标兵!”。大家一致表示同意。我赶紧把头低下,不过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要是像我这样就能评先进的话,那农民个个都是先进工作者!”
那时候的先进工作者没有什么物质奖励:既没有钱,也没有奖品。就是发一张奖状,有时还发一本鲜红的笔记本。所以谁也没有把这当回事,过两天就忘记了。
年底,厂里比较忙,经常加班和上深夜班,就是从晚上十二点干到清早八点。一天清早,我刚下班,正准备回家,厂门口有两个人好像已经等了好久,走上前来就问:“你是江育林吗?”。我刚点了点头,那两个人就赶快把我紧紧地拉住。仿佛一松手,我就会飞走似的。搞得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原来,我不仅被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而且被推选到二轻局,然后被推荐到武昌区委当了模范人物。武昌区委在武昌最热闹的司门口有一长排宣传栏,要在那里挂上“先进人物”的照片。而那几天我刚好天天在上深夜班,区委的人来工厂几次找我想搞张照片,但都没能找到。再不找到我就来不及了。所以他们才显得如此着急!要不怎么今天清早就堵在工厂门口,要把我“押”到照相馆去照“标准像”?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被他们糊里糊涂地带到一个照相馆。由于干了一晚上活,人一脸的容倦,头发也是乱蓬蓬的。照相馆的师傅拉着我洗了个脸,让我清醒清醒。然而头发怎么也梳理不顺。他看了半天,顺手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戴到我头上:“这样差不多了吧?”。大家看看也凑合,我就这样被照了一张“标准像”。
1975年照的“标准像”
几天后下班回来,刚到家,就看到门口贴了一张大红喜报。我还没进门,妈妈就高兴地迎了出来。原来下午,操书记叫一帮小年轻开着小车,敲锣打鼓到优秀工人的家里送喜报。先到了妈妈上班的图书室,妈妈刚好回家了,他们又一窝蜂地跑到我家里,把大红喜报贴到家门口。把隔壁左右都惊动了,搞得好不热闹。爸爸妈妈也得意了一把,那天真的高兴极了!
春节前,武昌区委召开先进代表大会。顺便给我们这些代表会会餐——在那个年代,能吃上几次好饭菜就是很好的待遇了。由于“大战四季度”,我天天下半夜上班,白天根本没有精神,坐在大礼堂里一下子就睡着了。可能睡了有一个多小时吧,猛然醒来,发现有人正看着我。我吃了一惊,赶快坐起来一看,天哪!这不是在武昌区委党校劳动时见过的那个区委书记吗?我被吓醒了。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区委书记倒是乐呵呵的:“嗨,你睡得可真香啊,一个小时动都不动一下,昨晚干什么去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对不起,昨晚我上深夜班。”“喔,这样啊。那你继续睡吧,没事。”。嘿嘿,他倒挺豁达的。我的瞌睡早就被吓醒了,哪里还敢继续睡。
晚上开完会,我又来到车间。王书记很紧张地跟我说:“你们班上有人在闹意见,你要有思想准备啊!”。我感到很奇怪:会有什么意见?笑了笑,就走进部件班。刚一进门,原来闹哄哄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大家一声不吭地低头干活。过了一会,有人在背后咕噜了一句:“他是先进,就叫他一个人干活好了。”我回过头来一看,是黄师傅在那里满脸怨气地发牢骚。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行啊,你们谁不愿干活就回家,我来做,不就是十九个人的活吗?我一个人干得下来!”大家都呆住了。仔细想想也是,那个年代,十几个磨洋工的人能干多少事?碰见像我这样的“拼命三郎”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无非就是多干点活而已。于是,他们的嘴闭上了。王书记过来看到大家都一声不吭了,很奇怪地问我:“你怎么把他们搞得服服帖帖的?”。我看着王书记,一句话也没有说。是啊,多做事,少说话。大家拿的工资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做的事情比他们多,他们还有什么说的呢?
就这样,从厂里到轻工业局,再到武昌区委,一九七五年我拿了几张奖状,获得一堆笔记本——这就是对我一年工作的奖励。但我挺知足,我感到自身的价值能够被别人认可。原来工厂和农村一样,只要你好好干活,平头百姓对你的“家庭成分”也并不是那么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