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春天对人类来说,特别冷。对于冠状病毒,却是个好时光。作为个体,病毒无知觉,无思想,甚至连个“主义”都没有,但作为群体,它们能感受到春天。在冬春之交,我们人类一时占下风。作为群体,我们能轻松地等到夏天,但有些个体,却挺不到了。
中国快要被全封了。漂洋在外的华裔华人,实质上能做出的帮助很少。每个人都多少有牵挂,心急如焚,出离愤怒的,都可以理解。抗疫都是国人在做,我们的主要事情就是在网上点评。其实我既不认为这些能帮忙也不认为会添乱。而且都不是病毒专家,又不在一线,几无有价值的意见。但还是忍不住不停地看,算是一种焦虑的排解渠道吧。很多人急着抛出一些结论,还将责任人都认清了。这下就连排解的功能都没有了。
我在在网上一般只谈历史,因为随着时间的沉淀,相关信息都透露了。或者参与讨论者都有大体一致的信息基础。但正在发展中的现实还不需要匆忙下结论,尤其是对病毒这种无“主义”的简单生物体。病毒战实验室泄露等,都没有直接证据。病毒的遗传和复制机制如此简单,以至于所有病毒的相似度都非常高(和动物相比)。别说95%,98%的相似,就是百分之百相似,仅几个碱基对差异,对人体的作用性状就完全不同。一般人从日常生活中的概率百分比印象,去做推测是驴头不对马嘴的。同样由于如此高的不稳定性,研发病毒武器也是极低效率的。
当然,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些可能性不存在。思路广和阴谋论的差别就在定量上。阴谋论基本是全定性的,发现了一种可能性,就当作百分百的概率来谈论。但在真相出来之前,所有可能性的概率总和才是百分之一百。勉为其难,单个可能性也要估算具体大小。即使永远没有真相,随着信息(不管真假)增加,还是能不断改变这个概率分布的曲线形状。在证据不足时言之凿凿,徒增加不必要的担忧。
这些天我尽量告诫自己,少说废话。但李文亮医生病逝的消息传来,让人倍感沉痛。李医生是这次千百病故中的一员,在一线医生中也不是唯一牺牲。无妨他成为丰碑,他的死有特殊象征,重于泰山。他做出判断,不是基于病毒学研究,而是一线医生观察到的病例,是基于事实。而且,他有超出常人的预感,基于早期少量病例得出的严重性估计,是正确的。他发出了警报,还被警察定性为传谣被训诫一通。最后用自己的病死证明了这种严重性。作为一线医生,他对朋友,对国家,对职业,都能尽忠尽责,死而后已。
李文亮医生的病逝,提醒我们,让我们痛感无奈。不仅对病毒,对我们人类自身也一样无奈。我看到有人说笑话:“如果有人穿越到一个月前的武汉,能凭一己之力阻止灾难吗?” “不能,他会成为第九个造谣者。”我相信真会这样的。李医生让人敬佩,是因为他的先见之明。但是,他身后的丰碑,却是因为这场灾难才高大的。今天每多增加一个病人,每多一个死难者,每封一座城,都在为这座纪念碑添砖加瓦。那张薄薄地训诫书,却成了最大一块奠基石。他的殉职,为碑身盖上了金光顶。这不是我们也不是李医生自己愿意看到的。可若是当初李医生的警报得到高度重视,疫病被控制在小范围内没有爆发,反而再也洗刷不了李医生危言耸听的“罪名”了。
真正让人无奈的,可能是这场灾难的无可避免性。
今天我们出于最大的善意,认为李文亮医生当初发微信,是预计到了严重后果。可惜专家们评估的结论是不严重。毕竟自然界存在大量相似的冠状病毒,大部分并不感染人类。即使有少数感染个体,并不一定会群体爆发。所以这是个预判,在于多大程度上准确和让人信服并做出正确得当的应对的问题。而唯一能证明预言的,就是事态的实际发展。即使我们今天用“时间机”派一个人穿越回两个月前的武汉,告诉人们后果。警察也不抓你,有多少人能相信?只要有少部分人将信将疑,就无法阻止传染。若是信的人到了一定程度,也许会爆发恐慌性大逃亡,让这病在全国范围内更快更广地传播。只有上上下下绝大多数都相信了你的预言,才能采取有效措施。而能做到这一点,除了让这疫病真的来一次,似别无他法。
普通人的回去肯定没用处。即使你是个警察,你能拿着枪不许华南市场的人进出吗?武汉市长,也没有办法说服上级同意封城封区。即使将习近平送回去,他会提前两个月下令武汉封城,将华南市场几百商贩和几万进出过的客人都强制起来,检测治疗吗?几乎无可能。那样的话,他将成为随心所欲的极权独裁者的丑恶典型,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越是尽早彻底地消灭这个病,就越是证明他“错”得多。如果并没有爆发,现在网上都在证明这个病毒和SARS的差异性,而不是相似性了。
习近平可以“亲自指挥部署”,可是在这个危害性没有显示出来时,他能够说服同僚并让各层各级坚决执行吗?即使在今天,对封城的必要性,也是赞成反对各一半。独裁政府内也很难决断的。阿拉伯之春仅起源于一个小商贩货物被没收。而你要关闭一个大市场,剥夺上万人的自由,仅基于一个预防措施的理由。这个政治风险,是任何政党都不愿承担的。即使习近平强压,要么不被理解,层层变味,执行得漏洞百出;要么被政敌当作倒行逆施,危害到全党利益,被政变了。即使习有自我牺牲精神,愿先下地狱,侥幸成功了。他却一定会成为千古笑柄,恶政范例。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会有人再采取类似措施。也只是让这种爆发推迟几年,推迟到另一种病毒。
病毒没有价值观,我们无法教育病毒。这一点让人绝望。病毒不会恐惧,人类却无法逃避恐惧。我们也许可以对病毒的侵入多一些应对经验,但无法逃过病毒变异的威胁。网上各种急于给人定罪的,比如什么实验室泄露,吃野生动物等等,多少可以归类为恐惧之下的应激反应。毕竟人类是可以教育的,“人祸”是能够管理控制的。给人类逃过病毒留一丝心理上的侥幸。
实际上病毒是远比人类或全部哺乳动物物种持久的生物。生活在地球上,人类始终要与病毒共存。不管你吃什么不吃什么,该来的总归要来。春天是我们的,春天更是病毒的。乐观一点:我们每个个体都能有许多四季,而冠状病毒,它们只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