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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215) 打狼

【入夏以后不下连阴雨了,水线逐渐往后退,但是退到大酱缸附近就再也下不去了。由于土壤里水分过多,再加上生荒地当年播钟,所以小麦和大豆的长势都不太好,甚至没有复生的野草茁壮。那个时候的主要劳动便是下地锄草,这活需要有把草跟苗分开的智商,机器根本没法干。

田间劳动是一门学问,各人水平高低不同,这与性格和习惯有很大关系。叶林枫就属于比较会干活的,他把自己的劳动生活安排得有条不紊,所以比一般人干得轻松些,遭的罪也少些。来大湫洼之前,他就有先见之明,到总场商店买回长筒雨靴,等我明白过味来再跑去买,雨靴已经脱销。到这儿以后,我的鞋常常是湿的,脚泡胀以后容易磨破,而他的脚总是干的。一直等到参加运粮队以后,我才领到一双长筒雨靴——说实话,我去背粮,主要动机就是为了这项福利。

除此之外,叶林枫还有不少块包脚布,轮换着用,鞋垫也是这样,所以一双脚保护得很好。出工前,他用一块大手帕,包上一张折叠起来的塑料布和一小块伊拉克枣糕——这种食品当时在中国很多商店有售,价格不贵,后来听说肝炎病毒就是从这一渠道传进来的,不过叶君倒幸免于难。他把这个小包系在腰带上,而不像许多人那样把东西放在地头,需要时再回去取——要知道一个地号有1500亩,比两个天安门广场面积还大!

每到田间休息,众人四下忙乱找东西,叶林枫却从容不迫地把塑料布铺在地上,躺下来静静品尝那块枣糕。他干活的时候,总是不紧不慢,不前不后,讲究劳动方法和技巧,从不拼蛮力。这种作风让我很欣赏。我自感生活能力较强,做事也有条理,但在“谋定而后动”方面不如他。不过我比他有干劲,在劳动竞赛中不服输,所以我的体力技能得到了更多的磨练和提高,这一辩证法是他所不理解或不愿尝试的。不管锄草还是割麦,我在马棚队都算得上是快手。锄豆地的草最难,容易伤及豆苗。老职工传授“三锄两扒拉”的技术,我用心学,很快就掌握了。扛麻袋上肩又是一门技术活,闹不好就会拧伤脖子。我在练习时吃过不少苦头,到最后,我能够扛起不扎口的粮食麻袋204斤,立在肩上,在平地上步行十余公尺,倒进囤里,而我当时的体重也就104斤。

再说说我们的出工队伍,也是挺有趣的。像叶林枫和我这样装备比较利索的属于一类,但不占多数;另一类拖拖沓沓,如同一群散兵游勇,麻永昌堪称其中的典型代表。这家伙打算盘很厉害,练就一身童子功,珠子飞动有如电光石火,令旁观者眼花缭乱,可是干起农活来却笨得很——他家三代雇农,种地的本事到他这儿却失传了。比如挖土筑田埂,遇到湿土地带,他的锹上沾满了泥,我的却干干净净。你教他该怎么踩锹,怎么甩土,比打算盘容易多了,可他总学不会。有一次,光顾着跟别人闲聊,锹头埋在埂内,他半天楞没发现,手里只拿一根锹把,还继续挖土呢。

北大荒的天气多变,麻永昌挨了几次浇后,每天总带上雨衣和水靴出工。有一天突然来了阵雨,大家都跑到大树底下去躲雨,他却在地头到处寻找雨衣,好容易把它找到,早已淋成落汤鸡,雨也过去了。要说这人也不傻,可老是心不在焉,尽出洋相。我们在大豆地里锄草,每人把一条垅,往前锄。垅很长,足有1500米。那时动不动就搞竞赛,谁老是“打狼”(掉队),一旦被领导盯上,就得挨训,闹不好晚上还要在小组会里检讨。所以遇到这种场合,麻永昌就有点紧张。同志们照顾他,把他夹在两个快手中间,时不时帮他带几锄,他就不会掉队了。自从有了背粮之交以后,我就经常干这事替他遮掩。

一天,他正有说有笑地锄着,跟随大伙儿一线推进。快锄到头了,忽然出现一个瘦削的身影,顿时人群中鸦雀无声,原来是石书记前来检查质量了。他踱着四方步,往我们这边走来。正在紧要关头,麻永昌却发现自己的锄片不知掉在何处了!这可是大事,如果石书记发觉,就不是一般的批评了,非把他当反面典型树两个月不可。这里须说明一下,东北的锄是锄钩和锄片分家,买来后要自己安装,用锤子砸进去,再倒些盐水锈死。这活儿我们干不了,得请老职工帮忙。麻永昌的锄是自己瞎对付的,根本就没组合好。本来锄一松动就要抓紧修理,但他干活漫不经心,压根儿没发觉,这才闹出笑话来。现在糟了,怎么办?我急中生智,想出个蒙混过关的法子,高声喊道:“同志们,快到头了!加油干,冲啊!”大伙儿加快速度,把麻永昌裹在中间,代锄他的那条垅,从石书记眼皮底下轰轰烈烈地通过。石书记拿出阅兵的架势地向我们频频挥手示意,良久,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2019-10-12

天涯无芳草 发表评论于
二百零四斤,竟然比伟大领袖还多一点。可只能走十几米,而且是平地,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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