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可以,不过林苗得让出一半捷明股票。”老爷子语气决绝。
“爸,那是林苗婚前财产,道义上、法律上我们都站不着脚。”博轩惊讶抬头。
“别跟我谈什么狗屁道义。林渊明(林苗的父亲)这老狐狸,居然摆了我们一道,私自藏了冬食,自家腮帮子填得满满的。女儿结婚前,他全部股票已转到她女儿名下。如果不是因为捷明股票,谁会娶他的女儿?”
博轩不语,微皱静听。
“林苗在她父母离婚后,与父决裂,与母相依为命,她母亲后来染上赌博恶习,曾欠过百万元赌债。你们相识时她大学刚毕业,她可谓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那时化工企业为争夺核心原料聚氨酯(PU5)拼得头破血流,我们华茂自然也不例外。不夸张的说,那局势就是得PU5活,无PU5死。捷明具有PU5技术产权和相应的生产能力。林渊明持有40%捷明股票,在股东表态席上占有重要一席。各大化工企业为生存纷纷向他摇尾乞怜,我们华茂自然也没有挺直腰板的本钱,让你在婚姻上做出牺牲纯属无奈。
你和你哥哥一奶同胞,性格却有天壤之别。博浩生来喜欢同人打交道,打小便跟着我在生意场上跌打滚拼,被内定为接班人。你喜静,喜同机器打交道。正因你哥接手了家族事业,你才得以从事自己喜爱的学业。
我们华茂因缺乏核心材料PU5,经营受挫。思前想后,我们几个老人认为与林家联姻乃为唯一的出路。博浩已婚,而你恰与林苗年纪相当,所以暗中为你们牵线搭桥,相处一段时间后你们喜结良缘。正因这段姻缘,我们拿到了PU5的独家购买权。你在关键时刻助家族一臂之力,我们也见诺让你们夫妻俩出国留学,从此不沾家族事。
本以为此后风平浪静,谁曾想坏消息并未让我们等太久。博浩两年前突然失踪,至今杳无音信,危难之中,只得调你回来扛旗。林渊明死后我们之所以还能稳握PU5的独家购买权,完全是缘于林苗股票份额的分量,捷明董事会沿袭了支持我们的管理层。而如今,你与林苗离婚,手中又不握半分捷明股票,那我们便自然失去了左右捷明董事会的主动性,若即将选出的管理层弃华茂,选择另家化工企业作为主销渠道,那我便离寿终正寝不远了。
林苗一无所有时我们博家接纳了她,对她我们做到了仁至义尽。虽说你们走到离婚这地步,可如今博家有难,她不至于袖手旁观吧。她无偿转出捷明一半股票为上策,或退一步我们可以适当价位现金购入,最差的情况是她保留全部股票,以大股东身份影响捷明董事会,选出利于华茂的管理层,让我们依旧享受PU5的独家购买权。”
“无论于家庭还是家族企业,离婚绝对是愚蠢至极的败笔。你和林苗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你心里是否还惦记着那个……那个什么来着,牡丹?”
“蔷薇。”博轩艰难的蹦出这两个字,父亲讲述了一切均他亲身经历,他自然再清楚不过,洗耳恭听无非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这是他第一次打断父亲冗长的独白。
“嗯……”老爷子揉着太阳穴,沉思片刻,
“那女孩子在林苗前,和你交往了六、七年。模样好、性情好,当初反对你们俩不是嫌弃她在孤儿院的出身,而是因为PU5的购买权,在那种情形下,我们要生存下去,你除了迎娶林苗,别无选择。”
“放弃蔷薇不是因为你们的反对,而是蔷薇拒绝了我的求婚……”博轩苦笑,一脸无奈。
老爷子叹口气,沉默片刻说道,
“蔷薇是个好女孩。当时你一意孤行要娶她入门,我们老辈实在无奈,便在私下里向她道出家庭企业的窘境,希望她能成全。蔷薇这才选择退出……”
“你说什么……在你们威逼下……她才拒绝了我?”博轩飙出一层冷汗,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用默言作了回答,半晌,他缓缓开口,
“是啊,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我们欠了人家一个情债。你若因蔷薇坚持与林苗离婚,娶蔷薇进门,我无异议,就算是灵魂上的赎罪吧。无论你如何处理婚姻问题,都要避免因此而引发的股权变更伤及家族企业的发展。记住,女人永远要为家族利益让步。”
博轩摇摇头,人已惊得心力交瘁,原来不光自己像个牵线木偶被人摆布,无辜的蔷薇也卷入其中,为他的家族忍泪割舍爱情,她那云淡清风微笑后的痛苦他茫然不知,反而在心里埋怨她的无情无义。
他的薄唇已抿成微微泛白的唇丝一线,下颌紧凝出棱角僵硬的线条,他只能用低头掩饰住眸中的凛冽寒光,心中的怒火随时可在瞬息间爆发,可当父亲步履蹒跚地在他眼前晃动时,所有的愤怒瞬息间化成了无奈,纠结陈旧往事毕竟于事无补,父亲年事已高,他不忍心再与他争辩委曲。他持不住把脸埋在掌心,疲惫不堪中隐藏的沧桑一下子从指缝泄露出来,他叹口气,声音瞬息间苍老了许多,
“爸,你错了。我爱的只有林苗。林苗同我提出了离婚,我迫不得已接受罢了。我与蔷薇既然已经分开,我们便终身为友。心境不同了,即便和林苗离婚了,与蔷薇重归于好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婚姻不是试鞋子,不合脚还可以换回原来的那双。”
他说着站起身来,“我身在工厂,家族的处境再清楚不过,也深悉自己的担当所在。我不可能去分享林苗的股票,那根本不属于我。我会尝试其他途径,比如通过我们在捷明公司董事会成员里的内线,说服他们努力去选出利于我方的管理层。”
博轩逃似的离开老宅大门,三步变两步向停车场走去,他再也无法忍受那滞闷肮脏的空气。半路上他忽觉胸口闷热,于是快步走到旁边的一棵树下,翻江倒海的一阵狂呕,可除了酸水和苦水外,啥也没吐出来。
虽然情非所愿,他这一生确实负了蔷薇,蔷薇明示终生不嫁,那么他便会照顾她一生一世。可他没有负过林苗,当年他的确实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与她“巧遇”,三个月后便匆匆走进婚姻的殿堂,可他敢摸着良心说,他在向她求婚时已经深深的爱上了她,婚后更是疼她宠她,爱她爱得无可救药,而如今他只能把这心意埋藏在心里,因慕楠横插一杠,即便他掏心掏肺地去表白,想必只能换得她淡然一笑。他堂堂七尺男儿,又何必自讨其辱。丢了婚姻,至少他还能保住男人的尊严。正因如此,在离婚问题上,他选择顺其自然。
截肢患者在截肢后的一段时间内,会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且在该处发生疼痛,这便是所谓的幻肢痛。林苗正经历着“婚姻幻肢痛。”离婚一个月了,住所、家具、生活习惯、能变的全都变了,但她仍能感到博轩无所不在的气息。早餐,她常常会做出两份,并整齐的排在餐桌上,扭头招呼博轩过来吃饭;从超市出来时,手里会多了条博轩爱吃的黄花鱼;晚八时,生物钟敲响,她的手会准时伸向装有过敏症药盒的抽屉;晚上睡觉一个翻身,长臂习惯性向旁弧线一划,便重重摔在了冰冷的床板上,再没了那个挺阔的胸脯。
痛吗?痛。可短痛到底要好于长痛。她不会后悔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人说七年婚痒,她的婚姻五年便寿终正寝,经历婚痒的人至少体验过婚姻的甜蜜,可她感受的所谓甜蜜却裹上了欺骗的华衣,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婚姻,便要用无数的后续谎言来圆,那么在她的一生中,谎言便成了随时造访的不速之客,推之不掉、应接不暇。不,这不是她所要的生活。
经历过婚痒的人们啊,珍惜那曾经拥有过的甜蜜吧!比起那些动机不纯的婚姻,它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林苗表面上若无其事,可那甜美微笑后究竟隐藏了多少悲伤雨蝶再清楚不过。好朋友因怠于饮食而日益削尖的下巴和额骨如何能逃得过她的眼睛,雨蝶心痛不已,她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苑杰的电话,借故说有朋友失恋厌食,让他从美国寄些补充体能的营养药过来。
七月的A市烈日炎炎,热气聚拢不散,空气里弥漫着喧嚣污秽的城市味道,那股闷热糊在身上,要把人卤死。察觉林苗心情渐入佳境后,俊泽提议周末去周边草原避暑,并邀请华辉与雨蝶同行,两人欣然同意。
威武的迈巴赫一路狂奔,六小时后将四人安全地送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 夕晖草原。
淡淡的余晖照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笼罩了天际,美如画卷。极目远望,地势平坦而辽阔,在远方有微微起伏,整个大地如同被铺上了绿油油的厚地毯。羊群马群在悠闲地吃着青草, 苍鹰在高远的天空展翅飞翔。
名不虚传,夕晖草原以其美丽的夜景远近闻名,当地牧民利用天时地利组织的文艺篝火晚会更是吸引了众多游客。驶进包租的四合院,安置好随身物品后,四人换上休闲轻装,一路小跑,赶往不远处的篝火晚会现场。
这是个露天剧场,临时搭建的舞台被掩盖在高高挂起的白帷后,幕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晃动,人们三五成群围坐在长桌长凳前边吃边聊、人声鼎沸,等待观赏稍后的歌舞节目。四人费尽周折,才在旮旯处找到一张长桌,俊泽挨着苗苗,华辉与雨蝶则坐在另侧。
黄昏褪去,夜幕登场,月色灰蒙蒙的照向大地。远处大白屏上有亮光闪现,原本喧嚣的人群像约定好了似的,刷刷刷低下头来,偌大会场突然变得寂静无声。身旁三人也早已没了声息,随大溜专注的操弄着手机,林苗一团雾水,转头望向舞台,大白屏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对话框,进度条在框内缓冲了几秒,一行行信息罗列出来。
“小兰,爸爸,祝你万事如意……”
“大獠牙,兄弟我祝你餐餐燕窝熊掌;夜夜歌舞升平;日进金银需斗量。”
“玉华,你是我心中的莲花,高雅纯洁;你是我永远的牵挂,每日的祈祷。”
……
林苗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场祝福词句的博弈赛,在场观众既是参与者又是评判者。二十分钟结束后,大家会一同选出最令人感动的祝福句。她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在荧屏上飞舞,已经输了起跑线,她迎头猛追,她美好的祝词立刻呈现在屏幕上,
“妈妈,您的爱陪我茁壮成长,女儿想你,女儿会很快来看你。”
“灵芝,你还好吗?我隔山跨洋的祝福,你可曾能听到?”
“小果果。下回阿姨见到你,会不会被你的小酒窝醉倒?”
“保重……祝福……”犹豫片刻后,她按下发出键,是送给苑杰还是博轩,她不知道。时间终究会把过去浓缩成回忆,爱虽然从指缝中溜走,但对曾赠予过她这高端奢侈品的人,她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
正沉思中,全场似乎又陷入了沉静,余光瞥见隐约有绿光传来,她顺眼望过去,只是随意的一瞥,她立刻惊得捂住了嘴。
滚动的字符下,一行整齐的小苗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碧绿碧绿的,郁郁葱葱。它们在微风的吹拂下,扭动着柔弱的身子,向人们展示优美的舞姿。各式祝福的花语如同雪片洋洋洒洒,舒展着迷人的笑脸,从天而降,绿色的横幅如同彩虹横跨天际,出现在屏幕的上方,
“苗苗,我们的微笑,为你绽放。”
当主持人拿着麦克风,激动的高喊苗苗的名字,让她上台领奖时,林苗臊得面红耳赤,仿佛有无数双眼盯得她如芒在背,她肩膀一缩、腿一软,干脆溜到了桌子底下,一把抱住了俊泽的腿,把头直接埋在了他的双膝里,俊泽干热大手温柔地抚摸着那圆滚滚的小脑袋。她的名字在场地上一次次响起,在场人群面面相觑、议论声响起。雨蝶侧头,用眼神狠狠地剐了眼桌下,骂了句怂包后,站起身来,昂首走向了主讲台,叽里呱啦一阵说辞后,雨蝶在一片掌声中,怀抱个比她还高的毛绒大白羊,踉踉跄跄走了回来,踢了一脚桌下的隐形人,林苗慢悠悠从桌底爬出来,全然不顾雨蝶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笑嘻嘻的接过大白羊,抱在怀里又捏又亲,喜欢的不得了。
大白屏幕撤去,小品相声、歌舞魔术各类曲目轮番登场,舞台简陋,节目却同样精彩纷呈。四人喝着啤酒欣赏着节目,期待着餐宴主角的登场,服务员终于端上切好的烤羊腿,顿时飘香满座,那亮丽的色泽挑逗着他们的味蕾,四人立马嘘了声音,多付刀叉蜂拥而至,散养的山羊皮焦肉嫩,完全没有膻味,林苗正细细品味这人间美食,耳边远远飘来似曾相识乐曲声,她马上停止了咀嚼,侧头竖耳恭听,
因为爱情 在那个地方
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人来人往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因为爱情 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
口中的美味立刻变得如同嚼蜡。
舞台上正演唱着的这首歌牵出了如丝的记忆,当年博轩正是在这曲声的陪伴下拉着她的手向她求婚。曾见证过他们爱情的这首乐曲现在听起来却是痛、是伤,是她永远不愿触及的伤口。貌似简单的歌曲,似乎今天才突然听懂了它,只是听到的不再是歌曲,而是那段与他牵手共渡的青春岁月。
“初识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莫名的忧伤突然降临,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那跃跃欲试的泪水,她猛的站起身来,擦着泪,一转头向旁边的草场跑去。雨蝶跟着起身,臀刚离椅,肩膀便被身旁人重重按下,华辉冲她使个眼色,她顺着华辉的眼神望向对面的俊泽。
俊泽若无其事的摆弄着刀叉,优雅的将小块牛排喂入口中,时不时端起啤酒杯仰头一抿。余光却关注着不远处那依栏而立的她,昏暗灯光下,她的背影消瘦赢弱,肩膀因哭泣不停地颤动,大概是手指沾了油,只得用大臂交替擦拭泪水,那挥舞着的臂膀如横行的螃蟹,夸张而笨拙。十来分钟后,见那颤动的肩头渐趋稳定,俊泽抄起餐巾纸擦擦嘴和手,然后起身,迈着缓健的大步朝着那围栏走去……
雨蝶坐在木椅上,手背托着下巴望着俊泽远去的背影出神,直到桌上手机嗡嗡作响,她才缓过神来,看了眼来电人后,她起身走到个安静的角落接听。
“药收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苑杰的问询,声如其人,清亮爽快。
“嗯,收到了,谢谢你啊。”
“劝劝你那朋友,失恋没什么了不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哪能因为这绝食啊,补药不能当饭吃。人生啊,想开了看,除了生死外,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嗤,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初你和苗苗分手,你是否也曾这样自我安慰过?有用吗?”
彼端一下子消停了,滋滋的电流声在静寂中尤显突兀。半晌才听他继续说道,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顿了顿后,传来他试探的问候声,
“苗苗……她,还好吧。”
“苗苗她……”离婚的话题在雨蝶舌尖打了个滚,脱口而出前硬生生被她压了下来,望着远处灯光下倚栏而立、促膝而谈的那双身影,出口的话变成了,
“苗苗她……很好。”
雨蝶收了线,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来,手握着手机,望着那黑屏呆呆的愣了许久。
苑杰和俊泽,一个是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一个是她大学的师兄。两人的品性她都心知肚明。如今林苗离婚了,俊泽对她情有独钟并展开了明显的攻势,苑杰的心思她摸不透,可当初苗苗和他分手时的痛不欲生她却记忆犹新,且如今苑杰已有一女,人又身在美国。从任何一种情形来看,勿庸质疑,俊泽更适合苗苗。既如此,若苑杰参杂其中恐会节外生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林苗自己愿意袒露,她是不会向任何人提及林苗离婚的事,尤其是对苑杰。
她愿意助俊泽一臂之力。可成人之美这种事,除了人为的努力,还需天意。
何去何从,命运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