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岩下 第二章

 

               第 二章

廣州的八月確實很熱,而且是沾濡得令人不舒服的熱。柏油路經已給火爐似的太陽烤晒得變軟。不曉得是長年貧窮的原故,還是南方人與生俱來的能耐,街上的人多是赤腳走路的。那些由於長期營養不良或是南方過快的新陳代謝而長成的嶙峋骨架雖只穿著線衫和短褲,但還是在冒汗;一絲ㄦ風都沒有。不要說那濡濕的皮膚沒有涼快的感覺,連那些老榕樹也熱得把鬍鬚垂下直直的,動也懶得去動。在文德路居住的市民算好一點,起碼那些大榕樹把整條街道覆蓋住,把炎日阻隔了一層。榕樹蔭下避暑的人可不少;那些有閒階級手裡拿着紙扇或葵葉扇,邊搖邊下象棋呢。最熱鬧的還是市十三中對開的那家花鳥公司,每天都擠滿手提鳥籠的人。店裡養有天藍色羽毛的鸚鵡,褐身黑頂的畫眉,善學人語的八哥,更有一種價錢特貴,收購價也給人民幣五十元一雙的漂亮小鳥,白燕。這種鳥除了漂亮能唱外,還被收購出口到國外。聽說很多採礦公司拿它來試探礦坑深處是否有毒氣用的,因為這種鳥很嬌嫩,聞到輕微的煤氣也會死掉。至於具體如何去測試,那連店的職員也說不清楚。鳥的羽毛有檸檬黃,也有橘紅黃的不同顏色,以光亮艷麗沒雜色為上品。如果間有黑色,盡管只有一根便要降價三份之之一,還不一定有買主。這種艷麗的雄鳥很會唱,特別在求偶期間會唱個不停,自然很容易成為大富人家的寵物。當然大富人家在香港和國外容易找到;而在廣州養這種鳥的多是靠此維持生計,養妻活兒的了。在店裡不起眼的地方還擺設有葵鼠,米老鼠和白兔。

市十三中的前身是[教中]。進了校門,可沒有林蔭道那麼舒服;操場上的黃沙比柏油路還要燙腳。那些破舊的教室樓宇也不雅觀,比不上百靈路的[知用中學],現在的二十八中。實驗室的規模和設備更不能與二十八中的科學館比。可是十三中的知名度比二十八中高,那主要是該校的風氣比較好,抓得嚴,升學率較高。馬天庭在二十八中唸完初中,後來轉考到十三中;其原因並不是為了校風問題,而主要是二十八中的高中不再修英文,而要修俄文。今天若不是宣佈大學聯考錄取結果,馬天庭是不願意回來的,他對該校的情感並不深。

教務處前那棵影樹(又稱為鳳凰樹)像一把巨傘在那裏豎撐著;五月時節滿樹花開可把半邊天映得紅透。現在花已謝了,但是那細小而密的葉子還可以把烈日陽光瀘過到只見自己的影子;影樹這個名子也可能因此而得。站在樹影下的是高三一班那幾個皮猴,大部份的同學已經進了課室,而他們好像聽不見校鈴的響聲,還在那裏爭論些甚麼似的。這次可多了兩位女生,鄒小娟和王盈月。她們與黃雨霖,林世才,盧以倫在初中時已經是同班同學,所以很熟絡。鄒小娟和黃雨霖更是鄰居,住址都報填萬福路。鄒小娟今天打扮是樸素而大方。藍色的斜紋布褲有點褪舊,但看得出剛洗燙過,沒有束腰的白襯衫顯得寬鬆,但蓋不住那苗條身材, 修長而不露骨,腰高腿長,比例勻稱合度。那細嫩的肌膚比襯衫還白,那秀麗的蛋型臉常現出天然的粉紅色,滲發出青春少女的活力。王盈月的衣料看得出是從香港寄來的;她父親雖在香港討了個小,但對廣州那一家還是不時接濟的。可能王盈月的個子比較嬌小,加上沉默寡言的個性使她沒有那麼惹人注目,和鄒小娟並在一起便顯得有點遜色。鄒小娟能與這幾個皮猴合得來主要是個性大方開朗,在男生面前不會羞怯;況且當她說話的時候,那兩排牙齒整齊得令人着迷。那幾位男生現在不是在聽她講話而是在看她講話。看鄒小娟在説:「我有一則非常可靠的消息,今年錄取學生是不著重考試成績的,而著重在家庭成份。家庭出身不好的甭想考得上大學;他們的試卷上都蓋有[此卷不用改]的印章。」在場每位都相信這消息的可靠性,因為鄒小娟的姐夫在省教育局工作,而且職位不低。

「那麼說來,傻貓很有機會考得上囉;他老爹是工人階級呀!」林世才輕拍著盧以倫的肩膀說。他不是在挖苦,而是替朋友高興。

「林世才,你不要開玩笑。聯考那麼糟,怎麼可能被錄取呢?即使老爹是革命幹部也不成呀!」盧以倫粗着脖子爭辯。

「如果你老爹是革命幹部的話,那你連試也不用考,學校保送你去。你喜歡那一所大學就進那一所。」馬天庭嘲諷地說。想起章秀英反對自己報名投考外語學院或醫學院那種態度,便覺得鄒小娟的消息不是空穴來風。

「那不就是考父親而不是考自己了嗎?那書還唸來幹嗎?」易子超顯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說。其實他心裡明白如果鄒小娟的消息可靠的話,自己也沒機會考得上。他父親在解放前是做生意的,而且是頗為成功的一位。換句話說,其家庭成份應劃為資本家,雖然不是最差的那一類,但也好不到哪去。

王盈月站在一旁始終沒有插嘴,很耐心的聽,如往常一樣沉靜,那是一種內羞而帶善性的沉靜。她讓人感覺到考上或考不上對她來說是無所謂。反常的倒是黃雨霖。他那兩道不長而濃的眉毛開始緊凑起來,聰明而帶神采的眼睛露出倦意。往日口沫橫飛的嘴巴已經緊閉,他的確對自己失去了信心。每位學生都希望能考上大學,而黃雨霖對此意識特別強烈;何況平日在同學面前炫耀自己對聯考的信心和實力。現在他感覺到那絲兒的希望有如肥皂泡那樣即將破滅。雖然可以自我解嘲[非戰之罪]而是父親不爭氣,但是作為一位學生,還有甚麼比考不上令人難過呢?突然間他好像看到甚麼似的向各位使了一個眼色道:「我們也該上去了![企鵝]來了。」

課室比外面更悶熱。靠窗那排座位全是西斜日光所能照達的地方;百葉簾雖有點功用把日光隔開,但也把氣流塞隔住了。有些女生不停地搖着紙扇,看來比別人涼快一點。其實一動不如一靜;手在搖扇的女生她們額上的汗珠也比別人多。書桌和椅子的设计是兩位學生共用一張的;如果學生不自覺的話,那考試時真的很容易作弊。如果没有嚴厲的校風話,那同桌的很容易互相談起話來。今天應該是個例外,因為已經沒課上,而且是在學校的最後一天。每位同學都忍不住天氣的悶熱,更耐不住那種將由別人對自己的前途作裁判的等待;不但同桌相互聊起來,而且前後左右也參與了。這種甚少出現的聲浪隨着章秀英的漸漸登樓的腳步聲很快減弱以至消失。

章秀英儼如一位女判官似的搖步進來,手裡拿着的是每位學生前途的判決書。雖然沒有人當值日生了,但是在座的每一位都自覺的起立以示對章秀英行師生之禮。章秀英今天的穿著還是擺脫不了香港人那種較為時髦的打扮,上下講究撘配。那綠花白底的襯衫還是那麼短,她習慣性把它往下拉了一下,潤了一下聲腺便開始講話:『各位同學,相信你們都明白今天為甚麼要回來;我也了解你們現在的心情非常緊張。能不能考上大學呢?考不上又該怎麼辦呢?其實這種顧慮和緊張是沒有必要的。本來嘛,每位應屆畢業生都應該具有一顆紅心,多種準備。考上的繼續深造,考不上的應聽從黨的分配,到農村去,到工廠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平常你們說甚麼「為人民服務。」現在是考驗你們的嚴峻時刻...』

不曉得是那眼鏡反光還是別的原因,當她套用那些[八股]詞句的時候,章秀英的眼珠是往上翻的,白得有點可怕。隨着那頗為抑揚頓挫的聲音,她那金邊的眼鏡偶爾左右掃射,好讓那些將考不上大學的學生知道這番話是特別對他們講的,那幾個平日跳皮倒蛋而且跟她過不去的學生更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高三一班有四十位同學,但被錄取的只有十七位。現在我宣讀考上大學的同學名單。司徒美珊,華南師範學院;呂麗玲,北京外語學院;沈中原,重慶軍事學院;周文賓,上海交通大學;劉曉初,清華大學;伍成思,長沙礦冶學院...盧以倫,華南工學院。」章秀英把最後一名也宣讀出來。

那幾位遞交血書的全都考上了,是巧合還是黨的安排那不得而知了。很多原先還抱有希望的同學由於聽不到自己的名字而顯得很不自在;有些臉色變得蒼白,變得一點血色也沒有,比鬥敗的公雞還要難看。唯一可以令他們心安一點的是那幾位成績優異的同學也同樣落選。人的心態都是這樣的:「人不怕倒霉,最怕沒人陪。」事情還沒有結果前,每個人都會患得患失;當結果擺在面前的時候,那焦慮,渴望便隨之消失;心裡反而變得安祥,平靜。所不同的是各人恢復的速度有快,有慢而已。正當學生們三三兩兩交談着,司徒美珊和呂麗玲穿插其中並分發[學生手冊]。學生手冊記錄着該學生的期終考試的成績,更重要的是記錄着班主任對該生的操行評語。馬天庭翻閱着自己丙等操行的評語,心裡暗罵道:『章秀英你也夠絕的了。這種評語也能寫上去?甚麼「多次申請往港,羨慕香港生活,對社會主義制度有思想上的動搖...」哈,這種評語不等於把這學生判了死刑嗎?』黄雨霖也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原來也撈個丙等操行。只見評語那樣寫道:「不尊重老師,喜歡譁眾取寵,搞小集團...」真是好話沒一句,壞話却是連篇。

其實這幾個皮猴早應料到會有這樣的評語。在江村公社搞出這麼大的事件,章秀英會放過他們嗎?現在她真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啦。奇怪的是她對盧以倫的評語並不差,而且還不錯呢。盧以倫會是[鬼頭]嗎?沒有一位相信他是那種人。大概章秀英對工人階級子女有着深厚的感情吧。現在高三一班的同學真是人心如面,各自不同。有因前程似錦而春風得意的樣子;有前路茫茫而躊躇失落的樣子;也有塞翁失馬,安知非福自我平衡的樣子。有誰曾經想過今天是同窗三年的同學在十三中最後相聚的一天呢?又有誰能猜到將來哪位學生最有出息呢?升大學的還是到農村去的?這真的不能預料,即使是章秀英本人也不能預料。況且她根本沒興趣作那些對未來的思考,現在她只想把自己的工作完成, 要想盡一切辦法把那些考不上大學,而家庭成份特別差的學生動員到農村去。會散之前,她特地把馬天庭,黃雨霖,陳日昇,梁庚,廖仲文,還有鄧昌雄幾位學生留下,其它的可以先行回家。馬天庭是最後一個進英語科教員辦公室與章秀英面談的學生。教員辦公室今天很清靜,因為八月份屬暑假期,那些沒當班主任的教員是不用回來的。進門靠左手邊第一張辦公桌是章秀英的。桌右上角擺疊有《毛澤東選集》;牆上還貼有譯成英文的毛澤東語錄。馬天庭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辦公室面談的了。這次他很熟絡的把別的教員的椅子搬了過來,椅背却擺在前,雙手放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兩腿大八字的分跨着坐,一副不大尊重對方的樣子。

「馬天庭,你看你,連坐也坐得不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章秀英一邊用絨布輕抹着被汗氣弄得矇矓的眼鏡片,一邊對着她的學生說。

「章老師,你把我留下來面談,不是為了我坐得正不正的吧,相信應該有比這個更重要的話要談的吧。」馬天庭毫無顧忌地頂回去。心裡想着:「最倒楣的不外如此,還怕她甚麼?」

章秀英現在的脾氣特別好,並不介意這學生對她的態度。心裡只在盤算著如何去說服他報名到農村去,好讓高三一班成為升學率最高而到農村去的學生又最多的尖兵班。在她圓胖的臉上擠出笑容,她很和平地說:「馬天庭你知道啦,你已經考不上大學,你應該對自己的將來有所打算。現在海南島國營農場和寶安縣的光明農場招收應屆畢業生;我看你應該申請報名。說實在的,農村這個廣闊天地對知識份子來說是大有作為的。而農場的集體勞動更合適你去鍛鍊。」

聽到寶安縣三個字,馬天庭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心裡暗道:「寶安不就是與香港新界交接的縣嗎?一九六二年大逃亡時,自己經過的平湖,布吉,深圳不就是在寶安縣內嗎?如果在那裡落戶,逃走的機會不是更大嗎?不,章秀英知道我每個學期都申請去香港,她怎會讓自己去寶安縣呢?如果她先把我騙去報名,然後再分派到海南島去那不全完了嗎?到時自己又不能明目張膽的要求調到寶安的光明農場,章秀英把自己[司馬昭之心]逮住不放,那不是有口難辯嗎?不行...」

最後的疑點很快地把馬天庭弄醒過來;只見他把椅子往前挪動了一下說:「章老師,我知道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但是你也很清楚我身體素來不好,每次農忙勞動都會患急性喉炎回來。我不是不想到農村去,我只是想先把身體調理好才去,免得增加貧下中農的負担。您說對不對?」

章秀英知到這個學生在耍她,但是她絕不會那麼輕易放他走,還是那麼平和地說:「陳日昇,梁庚,廖仲文,鄧昌雄,還有你的好朋友黃雨霖已經報了名。馬天庭,你現在報名,有自己的同學作伴,互相有個照應;共同工作,共同生活多好。如果現在不去,那我把你的檔案轉回你的街道居委會處理,最後還得要去。老實說,遲去不如早去。現在去嘛,還有蚊帳,棉被補助,而且去得光榮...」

章秀英使盡辦法;可馬天庭還是不買她的账,而且很不耐煩地回答:「章老師,你讓我多考慮考慮,想通了,我會找您報名的。不用担心,我是不會找別的班主任的。」隨著,馬天庭站了起來把椅子推置一旁,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員辦公室。

「報名最遲不能超過下星期五呀...」章秀英在後面拼命地喊,她的確盡了當班主任的責任了。

馬天庭好像甚麼也沒聽到似的,二話沒說,逕自往校門方向走去。外面雖然炎熱一點,但總沒有對著章秀英那麼令人氣悶。想起那學生手冊上的評語,馬天庭真的不想再見到企鵝的嘴臉,更不願聽到她的聲音。走過教務處門前那棵粗大的鳳凰樹,經過幾棟漆灰剝落的校舍,踏進那燙腳的士敏土舖成的籃球場,很快便看到那幾位先進教員辦公室談話的同學。原來他們還在等自己呢。

「馬天庭,章秀英找你談甚麼來着?」黃雨霖迫不及待地問。

「你以為企鵝把我們留下是為了請我們吃飯?你知道啦,還不是為了動員我們到農村去。聽說你們全都報了名。真是先吾著鞭啦。」馬天庭笑答道。

「章秀英對你說我已經報了名?哈哈,她真會用計呀。她也對我說你曾經答應過她這次你會報名到農村去呢。」黃雨霖那小鬍髭隨著冷笑聲又動起來了:「不過日昇,梁庚,仲文,昌雄已經報了名;我還得考慮考慮。」

陳日昇的學業成績素來是班裡的佼佼者,成績平均保持在九十分以上。他個性內向,不苟言笑,典型的讀書人。一副高瘦的骨架配着斗大的腦袋,看得出是個聰明人。這次他考不上確實受其父之累,聽說曾是國民黨的將級軍官。這次他竟出人意表地說了話:「我覺得自己出身不好,應該接受勞動改造。所以我報了名。」

「出身不好要接受改造,出身好便可以不用改造,這是甚麼邏輯?要去大家一道去,為甚麼只挑我們幾個去?我是不服氣的。」馬天庭説道。

「唉,馬天庭你這個人看來很聰明,但有點不化。我們出身不好有如小老婆生;庶出的又怎能跟大的爭呢?我勸你還是作好準備為妙。」

說話的是梁庚。梁庚的年紀比其他同學大一點,那近視眼鏡配在國臉字上也使他顯得比較老成。令人印象最深的是嘴下角有顆大黑痣,而且痣上有根毛。他數學成績很好,說話很注重自己的邏輯性。還有他喜歡音樂,與鄧昌雄是班裏的小提琴手。鄧昌雄與廖仲文的國文成績很好,作文常被貼堂。鄧昌雄那篇〈真的故事〉還贏了[奇文共賞]的第一名。廖仲文的古文底子與他的眼鏡一樣很有深度。很多時會看到他在學校斜對面的古籍書店裡翻閱舊書。他從不跳皮搗蛋,但私下與黃雨霖和馬天庭的感情不錯。所以他也在旁勸道:「我看你們兩位也應該趁早報名,和我們一道去吧。熟悉的同學在一起容易互相照應,去農場總比插社落戶的好。」

「仲文,我想多考慮考慮。如果想通了,我會報名的。」黃雨霖與廖仲文初中已是同學,習慣只稱呼他的名字。這次也不願意頂自己的老朋友,只好應酬式的回答。

「你們兩位不報名,那又有甚麼打算呢?有甚麼大計呢?」體型高大的鄧昌雄笑著問。

「鄧昌雄,我們這些庶出的能有甚麼大計?又能作甚麼打算?甚麼理想,志願全都由別人安排好的了。現在我只有見步走步;能撐多久算多久,說不定最後還是要走你們的路。」馬天庭說話時,有點物傷其類的感慨。

「無謂的話不要說那麼多了。你們幾位決定甚麼時候動身?我提議選一天替你們餞行。」黃雨霖熱心地說。

「餞行不必了。我們只是報了名,至於甚麼時候起程,去海南島還是去寶安縣要等學校批准;不過月底一定有分曉。對了,還有一件事差點給忘了;班裏有人提議這個星期六到東湖聚會。時間定在早上十點,在正門口集合。」陳日昇停了一下,接著微笑地說:「他們希望你們能參加。」

「其實還搞這麼多活動幹嗎?我們哪有他們那麼好心情!」黃雨霖語帶酸澀味說,那小鬍髭似也在抖動:「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哇。」

「聚聚也好,大家同學一場;說不定這聚會也就是分手,將來能否再有機會碰在一起可算是未知數。我認為應該去。」馬天庭勸道。那藏而聚的眼神配上兩道秀而微翹的眉毛增強了說服力。黃雨霖也給這個朋友面子,點了點頭。

步出了校門,榕樹林蔭的文德路令人感覺比較舒服。中山圖書館也在文德路上,與十三中只有一牆之隔;是學生們讀書,做功課的最好去處。看來他們以後也不用往那兒躦了。想起那幽靜的讀書環境,想起從學校那堵圍牆便可翻爬進去的後院,這幾位學生對這圖書館多少還有點戀念之情。還有圖書館對面擺設得非常和諧,雅潔的古書店,古玩字畫店也能勾起美好的回憶。可是今天連廖仲文這個活古董也沒有心情去逛了。三年高中生涯已告一段落;從今出了校門便意味着另一種生活, 社會大熔爐。雖然他們心理上多少已有準備,但是想起那種與學校完全不一樣的環境,與書本完全不同的壓力,心裡著實有點迷惘,有點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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