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轶事 之 言必行
文／剿匪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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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岁生日前，父亲找我谈心。父亲说：“飙伢子啊，你马上十岁了，已经懂事了，会自己思考问题了。爸爸今天给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按现在的流行话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不敢相信是真的。父亲接着说了一大通，我心里却在东想西想，完全不能专心听。原话我记不得了，但也记得父亲说的大意：“不打你，并不意味着任由你胡来。你做错了事，我还是要严厉地说你。也许你听不进去，也许因为不会挨打，你就不把我和你妈说的话当回事。但我希望你记住，爸爸妈妈和你说的话，肯定是想为你好。你听不听是一回事，但你一定要保证每次都好好想想，爸爸妈妈说的话是否有道理，然后再决定是否照做。”
我点头如鸡啄米，连声答应：“我肯定会好好想想。”当然会自己好好想想啊，谁愿意挨了打后再好好想想？
父亲叹了口气，问：“你知道为什么爸爸的脾气这么暴躁吗？” 我摇了摇头，一句“爸爸的脾气其实并不暴躁”之类的马屁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喃喃地道：“不知道。”
父亲道：“这是家传的。我的爷爷打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打我，我也继承了这暴脾气，我打你。如果任由这样下去，你以后就会打你的孩子， 你的孩子就会打他的孩子。这家暴就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我希望这种家庭暴力的传承，在你这一代彻底终止！”
虽然我从没有见过爷爷，但从父亲饭桌上讲的往事可知，父亲小时候确实没有少挨爷爷的打。就连要上学，上学时要买练习本，也都要先在屁股上打一顿板子再说，理由是“家里穷得开不了锅，你还要浪费老子的钱”。而且打板子的时候，要把裤子先脱了，免得打坏了裤子。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去想过，爷爷为什么要打一个想读书的儿子？照理说中国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的，这讲不通啊。我突然想，爷爷固然脾气暴躁，但因为我父亲想读书的事而打他，背后肯定有原因。爷爷或许是打给父亲的其他兄弟姐妹看的。送一个有希望因读书而有出息的孩子去上学，其他被迫在家干农活的兄弟姐妹，心里未必平衡。这一顿打，未必不是一种安抚术啊。我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好像有伟人说过，千万不要低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已经无法找爷爷验证了。
不过，父亲几兄弟脾气暴躁，在老家方圆十几里，都是有名的。据说我的满满（即父亲最小的弟弟），从当民办老师到当学区校长，几十年如一日，“凶”名在外，威震学生，从来没有学生敢在他面前捣蛋。不过在我看来，满满是很能原谅孩子的。
记得满满家刚买上黑白电视机的那个暑假，我回老家玩，就见满满在电视机柜上写上“自觉”两个大字，本意是要我的三个堂弟堂妹“自觉”地控制看电视的时间。谁知一到该追剧的时候，堂弟堂妹就“自觉”地打开电视看了起来。满满吼了几句，看大家看得高兴，也就不了了之。
另有一次，满满威胁当时还只有十岁的堂弟，“如果你不好好读书，那就只有在家务农。那每个夏天双抢的苦，你受得了吗？你说，你选读书，还是选务农？”
堂弟毫不犹豫地选了务农。说实话，我好像很理解堂弟。双抢也许苦，孩子们也要帮忙干活，但孩子们毕竟没有大人那么累，而且每天晚上，还能在晒谷场边挑灯打牌，不用担心学习，也真是其乐融融。
我以为满满听了堂弟“没有出息”的话会很生气，谁知满满也就一笑了之。可见，满满和我爸一样，“凶”名在外而已。他们也许吼过孩子很多次，也许打过孩子几次狠的，但大多数时候，对孩子是很宽容的。事实证明，有主见的孩子，都会有出息。堂弟后来参军，考军校，提干，复员，一气呵成，现在已经是小领导干部了。
言归正传。我当时听了父亲的话，心里没有太以为然，因为当时我并不认为自己脾气暴躁。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进入青春叛逆期后，父亲依然经常凶我打我，我的性格或许会截然不同。
父亲接着道：“既然希望在你这一代终止家庭暴力，那么，我就要给你做个榜样。过去的，无法挽回。但从现在开始，我保证再也不打你。你也要懂事，爸爸妈妈的话，一定要认真对待！”
我自然是连连点头答应。父亲继续道：“你外公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我非常佩服！” 我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突然话题转到外公身上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继续道：“我刚认识你母亲的时候，你外公每天要抽很多锅旱烟，几乎不停。有一天，他突然说，戒烟！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他抽过烟！”
我那时根本不知道戒烟有什么难的，所以没有什么钦佩的表示。父亲则是一脸佩服不已的表情，赞叹道：“在你外婆还天天抽烟的情况下，你外公能言出必行，做到彻底戒烟，真是了不起！我相信我说了再也不打你，我也一定能做到！”
父亲真的做到了。七年后，当我背上背包，坐上火车，离家去上大学的时候，我望着站台上父亲渐远的身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父亲评价外公的那句话。父亲一定不知道，就如他佩服外公言出必行一样，我对父亲也是非常佩服，因为父亲也是言出必行！
（封面图为斐济海景，摄于2018年感恩节陪父亲游斐济之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