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轶事 之 读书难
文/剿匪出关
父亲在晚餐桌上，最津津乐道的故事之一，就是他小时候怎么艰难地争取到读书机会的。
我的曾祖父，是一个非常勤快的人。他曾经起早贪黑，把屋后的无主荒山，种上树木，然后用篱笆围了起来，变成自己的“私产”。这样的人放在当今，虽然不可能把那山变成自己的私产，但被评为全国植树造林的模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围山造林，曾祖父家中略有薄产，土改时，被打成了地主，挨了不少批斗，吃了不少苦。
当时斗地主，最卖力最出损点子的，反而是自家的亲戚。 曾祖父的一位堂侄，也就是我的一位堂爷爷，当时是村长。他带领本村的革命群众，把我可怜的曾祖父和曾祖母，一人绑着一只手和一只脚吊在树上。他则和革命群众在旁边拍手笑骂“吊半边猪”。
后来父亲去读中学了，那村长还给学校写了好几封信。有的信里说我父亲家出生不好，试图阻扰我父亲入团。有的信里说我父亲家很有钱，养了几百只湖鸭，每天拣鸭蛋几百个，试图阻扰我父亲拿助学金。所幸父亲的班主任从父亲的衣着和伙食上看出了不对劲，找我父亲核实，給了我父亲一个解释自辨的机会。
父亲后来总结说：“最大的嫉妒，反而来自自己的亲人。因为外人比他强，他可以找理由，说是外人的遗传基因不同，外人的祖上有传承等等。但如果和他共一个曾祖父或者祖父的人比他强，他似乎就找不到比人差的理由了。他的嫉妒心就起来了。这是非常可悲的。”
父亲借此告诫我们，要警惕自己的嫉妒心，要向前看，要为自己的亲人的成功而高兴。
言归正传。我的爷爷，却不是地主成分，只是下中农，属正宗的贫下中农范畴。究其原因，是因为曾祖父曾祖母重女轻男。他们给几个儿子，都只娶了一般人家的女儿， 好省彩礼钱；而几个女儿，却都嫁给了富甲一方的地主。然后，他们还把家产都补贴给了并不需要补贴女儿们，却从来没有补贴过几个儿子，也没有分家产给几个儿子，所以，我爷爷家一直很穷。
因为家里穷，父亲到了读书的年龄，也不能去上学。好在曾祖父虽然没有怎么接济几个儿子，却也乐意享受含饴弄孙的快乐。曾祖父非常喜欢父亲，晚上总喊父亲去给他把床先睡暖。床睡暖后，曾祖父就会坐在床上，教父亲识几个字，给父亲讲一两个小故事，无非是三国水浒西游聊斋三言二拍及三侠五义里的故事。隔三岔五的，曾祖父还会给父亲一些点心或红糖片作为奖励。而这些奖励，父亲总是要带回家给奶奶做为家用。
有了曾祖父的启蒙，父亲更渴望去读书。特别是看到村里的同龄人能够去读书而自己不能去，父亲非常伤心，经常哭着要去读书。终于，爷爷受不了了，把父亲痛打了一顿后，决定送父亲去读书，但有三个条件。第一，父亲必须从三年级读起，因为村里的同龄人，新开学就读三年级了，父亲必须和他们一起读三年级。第二，如果一学期下来，不能名列前茅，就不能再去读了。第三，晚上不能用油灯看书，家里供不起那么多灯油。
父亲一口答应下来。为了能保住读书资格，父亲每天读书都非常用工。看书到天黑了，没有灯，恨不得把书贴在眼睛前看。祖母心痛父亲，冷天晚上烧热水开水时，喊父亲就着炉火看书。还把炉子中红红的柴烬捡出来，装火盆里，给父亲当读书的灯火用。
由于有曾祖父的启蒙，父亲的语文课，一开始就能勉强跟上。经过自己的努力，语文成绩还能在班上中等靠前。可是数学课，父亲却是一筹莫展，完全是在听天书。期中考试，父亲不出意外地垫底。学校成绩发榜，父亲的名字在最后面。由于当时成绩发榜，校长都要用毛笔蘸上红颜料，在榜上画一个大大的勾，类似于现在的盖公章。最后一名的名字，一般就在勾的底端，我老家的人俗称此为坐红椅子。
当时父亲就被其他的同学嘲笑，笑他坐了红椅子。父亲没有气馁。父亲发现有一个笑他的同学爱养蚕，却不会爬树摘桑叶。父亲就和他做了个交易。父亲每天放学后爬树给他摘桑叶，他则给父亲补数学。那个同学的数学也不是很好，但足够把父亲领进门了，教会了父亲最基本的加减法和乘除法口诀。
学会了这些数学基础后，父亲的数学开窍了，成绩突飞猛进。到了期末，父亲的语文数学，都已经在班上名列前茅。而养蚕的那位小伙伴，不幸坐了红椅子。
父亲靠自己的努力，保住了上学的资格。爷爷可能见父亲确实是读书的料，就信守诺言，让父亲读完了小学。父亲也靠自己的实力，考上了县里一所好中学。问题来了，去县里读书，学杂费和寄宿费，对爷爷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爷爷坚决不同意父亲去县里读中学。
所幸的是，父亲在我大伯二伯的帮助下，得以完成初中高中的学业。到了大学后，还受过我二姑父的恩惠。父亲常和我们说，“这些恩情，是要记一辈子的，是要还一辈子的。”
我深有同感。我曾对父亲说，“这真是命啊。想想当初，您一步没有走到位，就没有我了。我真的很感谢大伯二伯和二姑父他们！”
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之间的来往，我旁观了几十年，也参与了几十年。我觉得，我要把他们每一个人对我父亲的帮助单篇写出来，方可表达我对他们的敬意和感谢！
(本文于2020年6月23日（北京时间）修改后，首发于我的公众号：剿匪出关。敬请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