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温暖的南国四月天的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飘着雪花的春天度过自己的生日。
那年四月,我正在北欧读MBA, 残雪已经消融,我以为很快迎来花红柳日的季节。北欧的寒冬绵长,每天只有短短几小时的日照。一个冬季下来,受了北欧人的洗脑,我也觉得身体里的钙快不够用了,盼着及早迎来日头长长的春夏季。
我的生日到了,和我同租一套独立屋的两位欧洲室友说:“我们为你庆祝生日。”他们知道那是我出国后的第一个生日,意义重大。
我说好吧,我去买蛋糕,你们负责准备香槟。
我到了小镇中心的一家糕饼店,特地挑了粉红色的水果蛋糕,怀着少女般愉悦的心情,提着糕点盒一路往回走。
阴郁的天空突然开始飘雪,纷纷扬扬,很快地,我的大衣上沾了片片晶莹的雪花。我没有想到日历本翻到了4月21日,天空还会降雪 (此时我的家乡福州已是花团锦簇的暮春时节)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如果发生在冬季,我会沿着小道一路狂奔叫喊,陶醉于憋了一个轮回终于姗姗而来的银装素裹。而春天的雪已经没了寒冷的温度,它让我想起漫天飞舞的白蝴 蝶,活泼地穿梭于刚刚甦醒的针叶林的枝条间,生动曼妙。再坚硬的心,也会在充满诗意的苍穹下渐渐回暖。我在雪里静静地地走着,享受着一份不期而遇的美丽。
“这个生日真是永生难忘呢!”我这样想着,踩着春天的雪花,脚步轻盈地回到家。
出国前,因为职业性质,我的几次生日都是在广州度过的。我作为公司的业务代表参加了广交会,生日那天,几个细心体贴的同事在会展结束后为我买了大蛋糕和玫瑰花,大伙一起在卡拉OK包厢唱通宵。广州的四月天潮湿闷热,我常 常盼望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带来的暂时清凉。正是恨嫁的年纪,我拿着话筒,陶醉地演唱甘萍的歌: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看不清你远去的背影;是什么冰冷了我 的心情,握不住你从前的温馨......谁能用爱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给我一声问候一点温情, 谁能用心感受我这份滴水的痴情,给我一片晴空一声叮咛......
到了北欧才知道,下着雨的春季是小清新,在飘着雪的四月天过生日才是传奇。
从那时起,我盼望一个在四月天出生的孩子,他(她)有着一张柔柔的面孔和一颗绵软的心。我们一起在北国的四月天等啊等,终于等到雪花降临,眨眼间,已经开始葱绿的山林点缀着圣洁的白,整个世界朴素安静,只有餐桌上的生日蜡烛热烈地燃着,耳边是欢快的生日歌......
我足足等了九年才实现了这个愿望。我结婚时已是大龄,又不能顺利怀孕,心里很是焦急。有一回白人上司来我的办公室检视工作,大大地表扬了我出色的业绩,我却对他说:“我最渴 望做母亲,没有孩子的人生是不美满的”。上司笑着说:“加拿大太冷,不容易怀孕。我们家的几个亲戚尝试了好几年不成功,夏天跑到东南亚度假,一下子就怀上 了,所以我们家族的孩子几乎全是四月宝宝呢!”
他的话让我大受启发,特地选择在夏季放松心情,天天和老公饭后散步,到森林公园踏青,去海边数浪花。嫌温哥华的夏天太凉,我订好了去拉斯维加斯的机票, 希望那里的炎热气候能增加受孕机会。临登机前,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第二年,我有了自己的四月宝。为孩子买教育计划时,为我开账户的经理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母子俩生日挺近的,干脆一起过生日 好了”。我一脸得意:喜欢一种生活,向往一种意境,终于得偿所愿,生一个四月宝,从此可以和这个可爱的小人一起分享美好。
这个心愿如此纯粹,以至于我在温哥华春天的庭院只想种一株白鹃梅,它开在四月谷雨时节,花繁洁白如雪,一星星,一团团,一片片,点缀着绿色的柔枝,如漫山遍野覆 盖的雪。我轻轻采其嫩叶和花蕾,或做羹汤,或调味凉拌,或用花蕾来蒸花糕。
(白娟梅)
我会在生日那天对儿子说:“冬天的雪已成传说,春天的雪 悄然而至。”
儿子渐渐长大,知晓了妈妈的故乡在福州,有一回问我:“福州四月也有像雪一样的花吗?”
我在脑海里搜遍了关于家乡的记忆,找不到一点头绪。
今年四五月份,福州著名的文史专家郑子端老先生和蜚声海内外的导游黄玉麟先生分别给我发来了流苏花的照片。原来我已故的外公外婆生活了将近半个世纪的三坊七巷内就有两株流苏树,人称“四月雪”。一株在宫巷沈葆桢故居内,树龄过百年,树高超过三层楼,另外一株在衣锦坊。每年四月,洁白无瑕的丝状花瓣压在树冠上,大约持续十天左右,是第一场“雪”。待枝头的白花随着春风或春雨纷纷飘落,铺满了青石板路面,是第二场“雪”。
(福州的流苏花)
南国四月飘雪的传奇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生了,纯净的雪花里还有淡淡的幽香,调皮贪玩的我在巷子里跑着,竟然视而不见。也许这就是神的苦心安排吧,最美的乡愁往往在远离故土后才会滋长,不知不觉间盈满了每个思念的空间。既然温哥华的四月只有白娟梅而没有流苏花,宝贝,心冠疫情结束后妈妈带着你返乡吧!我们在流苏树下一起庆贺生日,彼时花逢盛世分外娇媚,飘在故乡的四月雪是我们精神世界最初的起点,也是最终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