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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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箱

在我的老家,把风箱叫「风掀」。儿时,母亲做饭,我便坐在锅灶旁帮她拉风掀。我年幼无知,一心贪玩,不爱干活,拉不上几下就坐立不安了。拉风掀本该有节奏,慢条斯理的,母亲一听声音啪嗒啪嗒地像开火车似的,知我不耐烦了,就赶紧让我出去玩。我便像风一样飞跑出去找邻里的玩伴去了。


那时常听到匠人老头儿在街头喊:箍——风——掀——哩,那声音婉转悠扬,像唱歌一样,特好听。

有人问:「修风掀的,多少钱?」

「五毛钱,大娘。」

「去年不是四毛吗?」

那瘦小的老头儿,背微驼,戴著老花镜,笑容可掬,一说话便笑,笑时总眯著眼,好像鼻子眼睛和嘴巴都聚在一起似地。看到他便联想起看戏时的那些小花脸。

邻人把需要箍的风箱从灶台旁移开,搬到街头去。匠人二把手车上一边各放一个大口袋,一个鼓鼓囊囊的,裡面装著新鸡毛;另一个软塌塌的,裡面没有多少旧鸡毛。车上还有一个木製工具箱,裡面有锥子、剪刀、木锤、利刀、钩针、麻线……。

别看他人长得瘦小,但箍风箱却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堵风板取出,拿给主人看,风板上的鸡毛快磨没了,板孔上麻线也断了。

他用利刀把风板上未断麻线割断,把烂鸡毛破麻线从木板上剥下来,放入那只空瘪瘪的口袋裡,然后检查木板是否有破损。这些做罢,便从鼓鼓的口袋裡抓一把鸡毛,顺好,用钩针钩住麻线从板孔中穿过,并把鸡毛缚在木板边缘处。他的速度极快,看得我眼花撩乱。完毕,装好,他演示一下,风量果然增大。

家兄曾讲过他下乡时一段跟风箱有关的经历。在一月黑风高之夜,大家睡得正酣,忽听伙房的风箱呱嗒作响,却不见烟火。隔三差五的夜深人静之时,便这样折腾一番。知青们被风箱之声惊醒,皆心惊胆战,难以再入眠。都以为闹鬼,人心惶惶。胆小的人,天一黑便躲在屋裡,不敢出门。

几个胆大的知青经过一番商量,决议要夜裡捉鬼。

没过几日,三更半夜时,伙房风箱又开始作响。他们几个手执棍棒、锄头、短镢和手电筒,边喊捉鬼边衝进去。那阵势,犹如要去打仗一般。大吼大叫的,与其说是吓鬼,不如说是为他们自己壮胆。他们在伙房转来转去,连个鬼影都没有,此时人人根根汗毛直竖,头皮发麻。正在惶恐惊乱之时,忽听得风箱内窸窸窣窣作响,一人执木棒哆哆嗦嗦地往风箱内捅,说时迟那时快,一隻大老鼠哧溜一下地从内窜出来。

后来有了鼓风机,风箱几乎就不用了。再以后开始用煤气烧饭做菜,风箱便被束之高阁了。这个被老子喻为「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用了几千年的风箱,到我这一代被淘汰了。一回首,近五十载过去,母亲捋起袖子,额头流著汗,炒菜做饭,擀饼蒸馍,我在灶旁拉火的情景又浮于眼前。那红红的火苗映红了半壁灶房,映红了母亲的脸,亦深印在我的心底。

 

2020年5月22日发表于《世界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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