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芥子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位于八门中间,编号为五的真宫。
真宫第五:真者,真理也。真宫空空如也,宫内并无一人,盖因真理之宫,只可接近,而无人可达到也。虽八门环绕周围,各门内人才济济,但并无一人可居于真宫之内。
谚曰:“中宫是中央之处,宇宙之心。一切现象,莫不围绕真理。故真为中,中为五”。 故真宫第五。
芥子进入真宫,低头一看,地上有张太极图。
那太极图有阴阳两仪,代表宇宙。
宇宙,包括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包括所有的质量和能量,包括所有的生物与环境,包括所有的物质和精神。可谓无所不包。
那阴阳两仪,首尾相连,胖瘦互补,乃代表阴与阳的转化。这种转化,包括时间与空间的转化,包括质量与能量的转化,包括生物与环境的转化,包括物质与精神的转化。可谓无所不转。
两仪之内,乃是鱼眼。那阳仪之内,鱼眼含阴;阴仪之内,鱼眼含阳。盖因阴阳互含、互生也。
仔细看下去,这太极图,与一般的太极图又有所不同。鱼眼之内,又有太极图。太极图之内,又有鱼眼。层层叠叠无穷尽也。再看得分明,那太极图之正中,阴阳平衡之处,无极所处之所,分明是一个小小的点。这个小小的点,既是阴,也是阳,既非阴,也非阳,既有物,又似空。这个小点,细观之,分明就是一粒小小的芥子。
围着这粒小小的芥子,却看到了很多说法。
《佛经》
以须弥之高广,
内芥子中,
无所增减。
《圣经》
一粒小芥子,播种在田野。
一日长起来,风华冠菜园。
《古兰经》
虽如芥子小,善恶见分晓。
藏在磐石里,依然不会少。
《水调歌头》(宋)辛弃疾
万事几时足,日月自西东。
无穷宇宙,人是一粟太仓中。
一葛一裘经岁,一钵一瓶终日,老子旧家风。
更著一杯酒,梦觉大槐宫。
记当年,吓腐鼠,叹冥鸿。
衣冠神武门外,惊倒几儿童。
休说须弥芥子,看取鲲鹏斥鷃,小大若为同。
君欲论齐物,须访一枝翁。
《宇宙芥子》
芥子含宇宙,宇宙含芥子。
芥子一宇宙,宇宙一芥子。
芥子看完这么多说法,不知是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还是感到了自己的毫不相干,呆了半天。想:“如果芥子含宇宙,那芥子又是来自何方,归于何处?”
芥子向太极图中的小点走去,却发觉,那个看似空空的小小的点,竟包含层层如山的太极图。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这个特性,倒很像数学概念中的奇点,虽然知道位置,但值却是无限大。就好比y=1/x,当x的值趋近于 0时,y就趋近于无限大。
芥子迷失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芥子含宇宙”?
芥子静了静神,开始缓缓地向外走,倒是没几步就跨了出来。
芥子抬头一看,看到了墙边的一面大镜子。镜子下方,刻着“太极镜”三字。芥子走到太极镜前,看到左边一联,写的是“因独立而客观”,右边一联,写的是“因无欲而公正”。横批乃是“管窥蠡测”。
芥子想,太极镜莫非能管中窥豹么,让我看看大清正发生何事?
芥子刚想完,转眼之间,太极镜中就出现了紫禁城,正中坐的是乾隆帝,下边一群大臣跪在地上,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乾隆帝说“众卿平身”后这些大臣才一个个都站了起来,位列两边。一个个上本歌颂乾隆帝的十全武功,还有人上奏祥瑞之事,说西山下发现了麒麟,东海边见到了凤凰。
原来,这太极镜有鬼神造化之机,知东西南北之事,可随心所欲,通晓古今。
芥子想:“乾隆帝文韬武略,真是一世英主。就凭这十全武功,几千年来达到的能有几人?我中华有此圣明天子,实为黎民之福。只是,不知世界上正发生什么大事?”
于是对着太极镜仔细看。
往东看,乃是美国总统华盛顿正在向国会交军权。
往西看,乃是法国皇帝拿破仑颁布了《拿破仑法典》。
往南看,乃是英国国旗在澳大利亚升起,镜子里还有几只袋鼠在蹦来蹦去。
往北看,乃是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宣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芥子想:“这些外国的君主,虽然也看似威严,到底不如我天朝威仪。就那紫禁城里山呼万岁的声音,又有哪个外国朝廷比得了?”
这么嘀咕着,芥子又想:“管窥乃是管中窥豹,不知蠡测会显示什么景象?”
转眼之间,看到镜中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要被绞死。临刑前,这老头儿说:“乾隆帝自称古稀老人,早已布告天下。我年逾七十,不知避讳,竟敢恬不知耻也自称为古稀老人,真是罪该万死。幸蒙皇恩浩荡,竟然只是绞刑,让我死有全尸,而不是凌迟,将我碎尸万段。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临死前,请让我再高呼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芥子看了,震惊不已。心想:“乾隆帝真是少见多怪。天下的确只有一个皇帝,但天下莫非只有你一个古稀老人么?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又想,俗话说“处处小心,时时在意”,这老头儿也太不小心了。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但乾隆帝自称古稀老人,早已布告天下,他怎么竟敢与皇帝争古稀老人的称号?幸亏皇恩浩荡,要不他非得被千刀万剐不可。
看完大清,芥子又想看看世界上发生了什么。
往东看,乃是纽约股票交易所挂牌成立。芥子看了半天,不明白一块牌子到底有什么可看的。想:“这块牌子,看起来还不如我们的牌坊阔气呢。”
往西看,看到了一个蒸汽机在带着齿轮吱吱扭扭地转动。芥子盯着看了好久,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想:“无非是奇技淫巧罢了。”
往南看,乃是几个人用望远镜在非洲好望角观察金星凌日,然后算了半天,算出了地球到太阳的距离为1.5亿公里。芥子不明白是怎么算出来的。又想:“费这么大劲算个距离有什么意思?又不能当饭吃。”
往北看,乃是一个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冰天雪地的北极宣布:“我是人类有史以来到达最北边的人”。芥子想:“这个人真是个愣头青,为了出名连命都不要了。来这么冷的地方,也不怕被冻死。所谓的‘慕虚名而处实祸’,大概指的就是这种人。”
芥子在太极镜前看了半天,云里雾里,甚感无趣。于是扭过头去,却发觉,环真宫之墙而立,乃是一排书架,有经史子集各部。在各部中,看到了很多听说过和没听说过的书,兹列一二如下。
经:《易经》、《诗经》、《尚书》、《论语》、《道德经》、《墨子》、《金刚经》、《圣经》、《古兰经》、《吠陀》、《理想国》、《形而上学》、《法学阶梯》、《尼各马可伦理学》、《天体运行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物种起源》、《人生论》、《国富论》、《君主论》、《资本论》
史:《史记》、《汉书》、《资治通鉴》、《三国志》、《隋书》、《明史》、《历史》、《长征记》、《高卢战记》、《罗马史》、《埃及史》、《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山海经》、《古事记》、《畴人传》、《梦溪笔谈》、《大众天文学》、《数学和算数史》、《水经注》、《马可•波罗游记》、《徐霞客游记》、《经行记》
子:《孙子兵法》、《鬼谷子》、《东周列国志》、《水浒传》、《荡寇志》、《红楼梦》、《神曲》、《简爱》、《唐吉诃德》、《战争与和平》、《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本草纲目》、《论法的精神》、《天文学大成》、《文艺对话集》、《论热功当量》、《无穷分析引论》、《论电动力》、《高山流水》、《第九交响曲》、《芥子园画谱》、《论浮体》 、《一种求极大、极小值与切线的新方法》、《平面与立体轨迹引论》、《抱朴子》、《蒙田随笔》、《帕斯卡尔思想录》、《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话》
集:《尔雅》、《皇览》、《道藏》、《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古今图书集成》、《全唐诗》、《和名类聚抄》、《壒囊钞》、《古今要览稿》、《传统精华》、《一千零一夜》、《博物志》、《大宝鉴》、《英国皇家学会自然科学会报》、《法国学者杂志》、《德国学者报告》、《柏林科学院记录》、《俄罗斯帝国科学院评论》、《大英百科全书》
芥子随便翻了两本书,发觉其内奥理之深,精妙绝伦。翻读之间,竟有天花坠地,落英缤纷。片刻之间,竟比当年埋在土里的几千年听到的还多。然至理名言,非一时半刻可以通读。几个时辰过去,只是翻过去几页而已。
芥子看看停停,走了半天,又发现了一栏书,乃是各种书目。这些书目琳琳朗朗,每本书中都记录了各行各业的经典著作。芥子想,连书目都有这么多,这些书何时才能读完?真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走着看着,在这些书目中,芥子竟然发现了一本书,乃是《历代禁书录》。芥子想,禁书不都是淫秽书籍嘛,怎么能放在这里,与经典相提并论呢?这么想着,芥子顺手抽出来一翻,赫然发现,第一页列的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芥子大惊,这不是圣贤书吗?怎么成了禁书?耐心看下去,记录的被禁朝代乃是秦朝,原因是秦始皇焚书坑儒。
芥子翻到下一个朝代,乃是汉朝,汉朝第一禁书列的乃是《史记》,原因是其中有让汉武帝不满意的内容。芥子想,汉武帝也太吹毛求疵了吧。这么一本史学巨著,就因为皇帝看到了不满意的内容,就给禁了,真是少见多怪。如果没有《史记》,中国历史还怎么号称五千年呢?《史记》虽然被禁过,还幸好流传了下来,否则真是不堪设想。书里边还有一首《史记之歌》,
《史记之歌》
《史记》已写完,皇帝不喜欢。
皇帝不喜欢,这可怎么办?
无处敢出版,难道变破烂?
拨开历史雾,迁自有盘算。
煌煌一巨著,隐隐于深山。
待到圣明日,重得见天颜。
千秋百代后,皇朝都玩完。
《史记》犹长存,人间作标杆。
芥子不由地想,虽说汉武帝是一代明君,看来也有糊涂的时候。
只是,芥子不明白,皇帝糊涂,为什么那么多大臣也都糊涂?也不见人劝一劝汉武帝?
芥子又想,近人吸取了古人的教训,当不至如此。
芥子于是跳到了明朝,看到了第一禁书乃是《金瓶梅》。芥子心想,如此淫秽书籍,禁得好,近人果然吸取了教训。
下一本,列的乃是《水浒传》。芥子又困惑了,《水浒传》是名著,怎么也被禁了呢?接着看下去,被禁的原因乃是暗讽朱元璋造反。芥子不仅唏嘘不已。想着:“我看了几遍《水浒传》,也没想到是在讥讽朱元璋。这朝廷可真是太有想象力了,竟能联想到是在讥讽朱元璋。”
翻到清朝,第一禁书乃是《红楼梦》。芥子伤心不已,想:“怎么连《红楼梦》都给禁了呢?”一看,被禁的原因乃是离经叛道。
芥子不忍再看中国的禁书目录,乃接着往后翻,列的乃是外国的禁书。第一本就是《圣经》,被禁的时期是罗马帝国,原因是宣扬异教。
又往下看,发现了《天体运行论》,被禁的时期是十七世纪,被禁的原因是宣扬异端邪说,与《圣经》的描述不符。
芥子想,这么多经典著作,怎么都被禁过?难道禁书就是经书?怪不得真宫中要收录这么一本禁书录,原来,其实质竟是《历代经书录》。一本书能成为禁书,看来还真是荣幸呢。
芥子又细细翻了一遍,忽然发觉了一个规律。就是,以前的禁书在变成经书后,经常被用来作为标准压制后来的禁书。
例如,《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本来在秦朝是禁书。后来,从汉朝起变成了经书。结果,被用来作为标准压制后来的《红楼梦》。
例如,《圣经》在罗马帝国本来是禁书,后来变成了经书。结果,被用来作为标准压制后来的《天体运行论》。
芥子心想,一会儿说是禁书,一会儿又变成经书,为什么要折腾来折腾去呢?
一边想着,一边环墙行走,竟然发现在那经史子集之间,夹杂着一本《奇谈怪论》。芥子想“这个有意思,奇谈怪论竟然被收进了真宫,可能是为了反衬经史子集的吧?”
芥子抽出来看,不仅哑然而笑。原来,第一页就是一个颠倒话。
《颠倒话》
东西街,南北走,出门碰见人咬狗,
捡起狗来打石头,反被石头咬了手。
直钩高悬来钓鱼,疯疯癫癫有智谋。
奸臣定了忠良罪,政敌乃是好朋友。
贤良方正本流氓,妓女何止在青楼?
老虎项下佛珠挂,和尚尼姑同枕头。
未婚处女生了子,死人复活都说有。
等额选举最公正,一亩可收一万斗。
男人偏进女厕所,老鼠撵着狸猫走。
寒冬腊月吃西瓜,海枯石烂不长久。
太阳可从西边出,九曲黄河断了流。
从来不说颠倒话,矛盾虽大却没有。
看官,你道芥子为何而笑?原来,芥子从来只知道老鼠怕猫,却不知道猫怕老鼠。看到这《颠倒话》东拉西扯得不成体统,故而觉得好笑。
笑完了颠倒话,芥子又往后翻,发现果然都是一些牵强附会,贻笑大方之事。不知何人所著,亦不知何处而来,更不知何时所写。有的早已成为常识,有的似尚未发生,然作者将三教九流混为一谈,诸子百家串为一处。尤其出场顺序,颠三倒四,更是不一而足。只是这奇谈怪论,读起来朗朗上口,不像经史子集一般艰涩难懂。想着,这倒是一些新鲜之事,乃用心摘录几篇,以供贻笑大方。
到底是何种奇谈怪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