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晨曦》(四)

第四章

 

  我小声嘟囔着问:”什么事需要我知道?“然后,我慢慢地抬起头,等待他的下一句,我开始注视David的眼睛。

他神色坦然,语气平和地问:“中国的纺织进出口贸易需用配额,这事儿你知道吗?”

我下意识地重复道:“配额!”

David说:“对,配额,这款短大衣我们卖的很好,可是我还没有弄到2万件的配额,我只有1万件。你的朋友亲戚有没有人能帮忙找到的?”

我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吱声,David继续说:“没关系,你还有时间的,帮我上上心。”

  他看我点点头,笑了笑,然后说:“对了,你去找Francesca,看看那件短大衣的尺寸倒底小了多少吧。”

  然后,他把椅子往后推,起身,朝着办公室的另一头带有毛玻璃的门走去。他转着头接着跟我说:“一会儿我出去,今天就不回来了,你给中国公司写传真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就去问Leah好了。”他把毛玻璃门拉开,原来里面是间更衣室,还有厕所。

  我连忙答应着,赶紧从他办公室退了出来。显然,David不知道我知道他与Tina的秘密,我默默地思忖着。

  这时,旁边灰色铁门被推开了,一位身高两米,腰板笔直的男的从通往楼下的铁梯爬上来,我认出来,他叫George,是楼下裁剪车间的头。他是位退伍军人,还保持着军人的做派。

  他嗓音洪亮地冲我说:“Sophie,我正要找你呢,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啥?”说着,他递给我一个纸片,上面印有繁体字,是个台湾公司的卡片。George指着卡片中间的一个黑色手写大字,我一看,原来是“正”字。

  他挠了挠头说:”我就猜是“正”字,可是面料不像是正面啊。”我不懂他在说啥,只好跟着他下楼去看看。

  一边从铁梯转下楼,George一边大着嗓门继续跟我说:”我们最近收了一批面料,是从海外直接进口来的,今天是头一次把面料上桌,可是我们有点懵,看不出面料的正反面。”说着,他把门一推,我们来到了楼下的工厂。

“哇,好大啊,象个运动场那么大!”我惊呼起来。

George回过头看着我,笑意悉堆眼角地说:“你第一次下楼吧,来,我带你走一圈。”

他指着左边的大门说:“那里是我们的饭厅,跟你楼上整个办公室那么大。

  他又指着对面的门说:“这是我们的裁剪车间。”透过窗户,我看见四个长条大案延伸到了车间的另一头,案边有人在用切割机,有人在用拉布机铺布。

他转身指着右手边的门说:”那是制衣,后整理和包装车间。”

George把我介绍给了坐在办公室的生产经理Tony。这是一位满面红光,两鬓染霜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拍了拍George的肩膀,然后主动跟我握手说:”欢迎,欢迎!“我伸手过去,就觉得他用力握了我一下。我抬眼望去,200多台缝纫机整整齐齐地列队排着,所有的缝纫工都紧张地干着手里的活。

  在她们中间站着的一位娇小女子向我们走过来,Tony介绍说:“这是领班Jennifer,她可厉害着呢,既管打样,又管生产。”他语气里带着欣赏与自豪。

Jennifer是位南美人,腮凝薪荔,纤腰如弱柳,黑黑的卷发衬托着她美丽的脸庞。她也过来跟我握手说:“Sophie,很高兴认识你。刚才Francesca还提到你来着,她的面条好吃吧?”

我笑着答道:“哈哈,你的消息真灵通啊!”

她捋了下头发说:”下次要吃你做的中餐哈。”我们大家都乐了。

George指着远处,“那边有个通道,是去仓库的,以后有机会再带你过去。”

  我们回到了裁剪车间,George走到一条大案前,撩起第一层布说:“你看,这布根本弄不清正反面啊。”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面料,这是一种针织布,黑色的,弹力很大,里面加了金色的丝线,十分高雅。George补充道:“一般我们看布料边的针眼,就能知道正反了,这回没戏了。还好工厂钉在布上这个卡,我们可以按照卡上面写的裁就是了。”

我问:“这是台湾生产的面料,还有其他从台湾来的吗?”

George解释说:”那些桌上的布都不是,我们平常只是从当地的面料商那里买,他们不会让我们知道谁生产的啊。“我明白了,这是公司开发的新面料商,直接进口当然要比国内的便宜了。

  从裁剪车间爬楼梯上来,我觉得有些口渴,想到饭厅去喝矿泉水。路过David的办公室,忽然想起他的话,我需要找Francesca拿那件短大衣的规格尺寸,我便右拐去找她。第一间办公室里坐着Susan和Tatiana,她俩是画图师。我曾看到过她们画的款式图,很细腻,而且是手画的。她俩都在聚精会神地低头画着,我不想打扰她们,就直奔旁边的Francesca的办公室走去。

Francesca正在低头看着大桌子上的纸板,我一进门就跟她提短大衣之事,并没有注意到她似乎是在愣神,但被我打断了。她没有抬头吱声,我走近了才发现她正在抽泣。

”发生什么了Francesca?”我低声问。

她还是没有抬头吱声,只是把身子转向侧面,不想让我看到她流泪似的。

我接着低声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说:“Sophie,我没事,是我的大儿子,不是,是我的儿媳妇,她突然走了。”

我急着问:“她出车祸了,什么时候?”

Francesca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说:“不是,她离家出走了。”

我诧异地问:“怎么知道的?她把衣物都带走了吗?”

Francesca缓慢地说:“没有,她什么也没拿,只是留给Mark一封信,说她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可是,她刚刚生了女儿啊,才一个月大。”她说着又哭了。

  我一下子想起学离婚法时候的许多案例,带着分析的口吻说:“她会不会是产后忧郁症啊?一封信不能代表全部,也许她还会回来的。Mark和她感情破裂了吗?”

Francesca沮丧地说:“没有啊,之前没发生什么事啊。Mark现在在家里,反应不过来。他在问我怎么给婴儿喂奶,你瞧,这是他们的头一个孩子啊。”

  我看了一下表,离下班还有一小时。我还没说话,Francesca把短大衣的规格尺寸表从桌子上的一个大夹子里抽出来,递给我说:“这是你要的东西,先留你那里吧。我得回去帮Mark去了。”

我急忙接过来安慰她说:“嗯,好的,你千万别着急,小心开车。”

Francesca的办公室与Kristina的在同一侧,中间夹着针织部打板师Giuseppe的办公室,他也是个意大利裔,估计与Francesca同龄人。他看到我从Francesca的办公室出来,就跟我示意性地打了招呼,我想他应该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走进Kristina的办公室,她一看到我就说:“啊,你来的正好,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早上说的微型排料图,拿去吧。”

我客气地回复道:“这效率太厉害了,多谢啦!”

我很快离开了,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像在冒烟,跑到饭厅里一下子喝了好多水。

  我略感疲乏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写传真,可是脑子里总是在想Francesca哭的事情。我也愣起神来,眼直直地盯着我办公室的对面。那里是一面白秃秃的墙,什么也没有,它实际是一间厕所的墙。这厕所装修很考究,是为来访的客户安排的,所以厕所的门正对着展览室的门开的,这倒便宜了我。侧所的白墙与我的办公室之间也有一道灰色的铁门,与David那边的一样。难道从这里也能走铁梯下楼么?我好奇地跑过去拉门,咦,门是锁着的。看来,我这里真是个安静的角落。想到这儿,我的心开始静了下来。

  我把短大衣的尺寸量了一遍,的确都小了一圈,把这结果写进传真,并按照David的要求语气诚恳又坚定地写了很多评论,发了出去。然后我拿起背包,关上灯,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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