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土既然采用火攻法,工地就得有一个值夜班管火的人。我毛遂自荐,把这活揽了过来——后半宿的劳动可以换来一个白天的完整休息,何乐而不为?不过子夜独行在丛林中,胆小者是不敢尝试的。我的胆子并不大,只是经过一番权衡,认为利大于弊,才毅然做出了决定。
头一次外出值夜,心里不免记挂,晚上睡不踏实。地窨子里管火的是个老农工,有严重的气管炎,呼吸起来像个漏气风箱,我就在他的呼哧声中做着断断续续的梦。到了12点,他在我的脚头轻推了两下,我一骨碌坐起。地窨子静悄悄的,听得见木柴在炉膛内燃烧发出的毕剥声。顶棚横梁上马灯高悬,吝啬地透出几缕黄澄澄的光。
不到5分钟,我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老农工关照道:“外面又下雪了,你还是披上大衣吧。”我想了想,照办了。这件新大衣是离开速中时发的,我一直舍不得穿,今晚可以首秀登场了。穿好大衣,拉开一道门缝,好家伙,一阵刺骨的寒风像强盗似地闯入,差点把我拍到门背后去。室内外温差能达到五六十度!老农工关门前,顺手递过一根镐把,作为我的防身武器。
雪下得并不大,只在雪地上添加了薄薄一层软茸。我的手电筒刚换上两节“大无畏”电池,按一下,立即射出白灿灿的光柱,映出营地上五十个黑隐隐的地窨子,沿着缓坡一圈圈排列着,看上去如同一个公墓,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转身步入林间小道,不时看到动物留下的足迹,心里有些紧张。不过转念一想:这山林里能伤人的野兽无外乎狼与熊。独狼也怕人,再说我手上还有家伙;群狼我就没辙了,但它们主要在草原上活动。而熊入冬后就钻进树洞里“蹲仓”,除非被我们战天斗地的喧嚣惊醒,通常不至于让我碰上。冬眠期的熊更多是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有经验的猎人会在这个时候不约而至。去年一分场林区伐木,有两个工人锯一棵大树,没成想把里面的熊给锯着了。两人听到熊的惨叫,手上更不敢怠慢,嘁哩咔嚓把树锯倒。巨熊从里面掉出来,两条腿都没了,还在雪地上疯狂逃命。工人把熊打死,架起大锅来饨。山里缺调料,虽能找到些猴头菇,但压不住熊的腥膻味。特别是熊掌,味道更大,没人爱吃,最后扔掉一大半,实在暴殄天物。
终于穿越了丛林。清理过后的坝基像条大蟒蛇似的静卧在雪坡上,邻近的取土坑有的已经生火。我走进本队的土坑,打开手电检查一遍白天架起的柴堆,用树枝拂去蒙着的雪纱,然后划亮火柴,点着一根桦树枝。火苗很快蔓延到周围的干柴,西北风像一架大马力鼓风机,转瞬便燃起熊熊烈焰。夹在中间的两段红松“站干”(自然枯死的树)帮了大忙,吐出长长的火舌,情意绵绵地缠住上面的湿杨木。泛青的树皮迅速变色,木段的一端吱吱冒出蒸气。
火势的蔓延完全按照我白天的预想发展。20分钟后,柴堆已经沿着土壁的底部燃烧,窜起的火苗像爬山虎似的越爬越高,把整面土壁都变成了火墙。无数火星在坑顶飞舞升腾,周围的温度也随之升高,炙人的热浪迫使我沿着坡道退到坑边,找一个树桩坐下歇一会儿。我看火情正常,索性把簇新的大衣铺在雪地上,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仰望布满寒星的太空。我又一次沉入遐想之中,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置身此地,我所熟悉的舒适环境为什么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突然,火堆哗啦一声响,架起的木柴坍塌了!火势随之减弱。我一跃而起,操起两米长的拨火棒,冲过去整理木柴。烟熏火燎,让我难以睁眼。这时我领悟到:架木柴不要连成一个整体,而应分出三截,使其火势相连而在结构上又各自独立。于是我马上动手改造,先架好西头的火堆,又添了几段木柴。这时我已累得满头大汗,两臂酸痛,本想歇一下,再整理中间和东头的火堆,可是猛然闻到一股强烈的焦糊味,心说“不好”,马上检查全身衣服,没发现问题,扭头一看——我的天,军大衣着了!赶紧冲过去,捧起雪来压在碗口大的洞上,不料却又把手掌烫了,只好用脚踩。
还没缓过劲来,祸不单行,又听哗啦一声,这回是烤化的冻土掉下来一大块,压在了中间的柴堆上。我再次领悟:柴堆刚开始离土壁不能太近,等烤干了才能往前移动。可眼下不是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火已经快断了,要抓紧抢救。我换了根拨火棒,一一挑起被埋住的木柴,不过底下跟炭渣混杂的一大堆土却没法处理了,天明肯定要落埋怨。
甭管好赖,总算把三架火堆续上了,我也累得瘫倒在地,心里直骂:今晚真他妈中了邪,开头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乱了套,倒霉的事一桩接一桩……这时风又送来阵阵糊味,再一看,大衣像藏了个幽灵似地又着起来了!敢情刚才还有余火没熄灭,蛇一样在棉花里钻了个不亦乐乎,现在再探出头来,这还能有救吗?我又急又恨,上去把大衣踩了个结结实实,最后提起来一瞧,已是千疮百孔。
事已至此,只能由它去了,权当自己从来没这件大衣。我掏出两个馒头来,放在火堆边烤。吃完夜餐,已近4点钟,起身把木柴添足,就不用管了。躺在破大衣上冲了个大盹,醒来正好6点。上前把火拔开,加了最后一次柴,就准备下班了。】
2019-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