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头一天的教训,往后我就会干这活了。架柴、拨火、续火,都有章法,只要合理操作,就能避免做无用功,换来不少休息时间,所以越干越轻松。可惜好日子只过了20天,就被轻病号顶替了,因为我队进度在全工地排了个倒数第一,需要调集力量打翻身仗。
此事全赖队长苏启尚。他有点学究主义,要求往筐里装土前先把炭渣挑出来,这等于平添了一道工序,每筐都得多花三四分钟时间,能不落后吗?——没错,石涛是在大会上作过指示:“为了保证大坝质量,土里不能有炭渣。”但他只是嘴上说说,从来不考核这项指标,每周评定各队工效都以土方量为准。苏启尚是个老实人,各队中只有马棚队往外挑炭渣,结果大家就跟着他一起倒霉。
次日一早出工,迎接我们的是一面高高飘扬的大白旗,几名女工难受得落了泪,大家都感到脸上无光。需要补充说明一下,在水库工地搞竞赛,为了公平起见,各队都配有相同数量的女工。新场共计24名女工,尽管个个争强好胜,并且她们组成的“铁腰班”也名声在外,但这地方重体力活实在太多,铁腰班连拼了三天,腰就快折了,等李记者拍完照片后,即打散编入各队。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石书记肯定要组织会战,向新的一年献礼。苏启尚憋了一肚子气,召开动员会,全队发誓本周要拔白旗、夺红旗。当然老苏也保证不再跟炭渣较真了。其后几天,每天我队都是最早出工,最晚收工,进度始终保持在前列。
除夕那天,石涛又玩起了花活,说为了准备夜战,白天各队都猫在地窨子里睡大觉。大家睡了一个上午,就睡不下去了。吃罢中饭,便三三两两地溜达到工地上。石涛搞竞赛是很专业的,有一整套规则,他没吹哨不得动土,只能做些准备工作,比如平整运土的冰道,在冰道两侧堆放易燃的桦树枝供夜间照明,等等。
下午3点钟,我们回工棚饱餐一顿,然后收拾起自己的劳动工具,重新上阵。为了爬坡运土时不在冰道上打滑,我学人家的样子,用条草绳绑在棉胶鞋上。有的队员还在腰间系一条,作为备品。那模样不敢恭维,有点像叫花子。然而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如同一群焦躁不安等待出发的爱斯基摩犬,恨不得马上拉着雪橇跑起来。
4点钟,天一擦黑,夜战便打响了。整个工地就像一个奥林匹克运动场,上演着五花八门的竞技项目,有架柴的,有烧火的,有挖坑的,有运土的,还有砸夯筑堤的。竞赛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各队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在零下28度的严寒里,人人脱去棉上衣,甩掉狗皮帽。姑娘们的鬓发被喷出的哈气染成银白色,好像化了妆一样。取土坑里一片通红,装得冒尖的运土爬犁从冰道上一辆辆穿梭而过,经过烈火烘烤的冻土热气腾腾,混杂其间的炭渣冒着火星,与天空中的寒星交相辉映。在一行行桦树枝的火焰的映衬下,这一切显得如此流光溢彩,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仿佛这里不是完达山蛤蟆谷,而是某个正在搞神秘祭祀活动的外星异界。
轰轰烈烈的1958年过去了,崭新的1959年来到了。午夜12点,石书记拿着大喇叭站在大堤上发表了新年祝辞,歌颂了大湫洼垦荒战士们在大跃进第一年中的英雄业绩,号召大家快马加鞭,苦干快干,早日进入共产主义。然而天气实在太冷,一停下来感觉后背都要结冰了,等他描绘起“一人一辆小轿车”的幸福生活时,我们已经热火朝天地重新干起来。石书记为大家的战斗热情所鼓舞,脱下军大衣,亲自到各队参加劳动。
那一宿一日,新场400多人在工地上吃了6顿饭,鏖战了23个小时,终于放了一颗大卫星,成为867农场连续作业最久的一支队伍。干到后来,大家已经忘记了疲劳,忘记了自己的血肉之躯,仿佛一个个都变成了铁打的金刚,可以无休止地战斗下去。大会战确实像一种宗教活动,有着升华灵魂的神奇力量,让你觉得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与天齐寿,与日月同辉!尽管事后如烂泥一般在床上睡了十几个钟头,但那个奋战的场面如此激动人心,多年以后还让我感到震撼。在那23个小时里,我确实相信人定胜天,共产主义近在咫尺,石书记许诺的小轿车也几乎可以看得到了。】
2019-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