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见天,又一新鬼下葬——这是一个女鬼。第二天,就疯唱上了:
“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呀,
开了花。
万年的枯枝发了芽,
发了芽……”
众鬼:“好!”
女鬼得了鼓励,又可着嗓吼起来:
“东风吹,
战鼓擂,
现在世界上,
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
而是美帝怕人民……”
又得到众鬼的一阵欢呼。
女鬼更加得意,继续:“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又得到一阵狂欢声。
厂长:“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歌声了,真亲切!”
蹭鸡儿媳者:“爱听死了,死了都爱听!一下子就把我带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哪像那个疯鬼,整天逼吵吵些阴阳怪气的玩意。烦得你想吐。”
炒股大亏跳楼者问:“我听声音咋有些熟,你是不是以前经常上我沙锅店去?”
女鬼停住歌唱:“是呀。难怪你的沙锅店关张了,才是到这里来了?”
沙锅店老板:“前年炒股票亏大了嘛,就跳了楼。你呢,咋来的?”
女鬼:“肝癌,查出来就到了晚期。”
沙锅店老板:“感觉你挺乐观,不像个刚成鬼的。”
女鬼:“毛主席教导我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医生说了,对待癌症,也要有这种精神,看谁斗过谁!”
沙锅店老板:“所以,你才这么乐观地一直斗到了地下?”女鬼:“是的。”
沙锅店老板:“记得我刚开店的那几年,你好像是我店里的常客。”
女鬼:“是的,隔三岔五。可是,你后来,可能是开得火了,就开始胡整,味道大不如以前了。所以,就再没去吃,改吃别一家了。”
沙锅店老板:“ 其实,咋说呢,真是不好说。刚开始,我为了省成本,用的是地沟油,后来,也挣了些钱,就良心发现,改用好油了。”
女鬼:“你说反了罢?”
沙锅店老板:“向毛主席发誓,一点都没反。”
女鬼:“我就是不信。要么,你是诚心骗我,要么,你是到了这里,脑子发生了错乱。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刚开店时的味道,就是正,就是口感好,就是好吃。后来的,就是不好吃了。不然,我怎么再不到你那儿吃而去其它店了?味道也能骗人?”
突然,从旁边冒出几句:
“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女鬼:“这是谁呀,吓人道怪来这么几句。啥意思?”
蹭鸡儿媳者:“狗屁意思!没意思。他就是个疯子,别理它。”
疯子: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真的,
我不相信死有报应……”
女鬼:“真是个疯子,一句都吃不懂他在扯些啥!”
医生:“这娃别说,还真是有才。虽然,我也是听不太懂。但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憎与爱。”
文化局干部:“比我有水平。”
贪官:“狗屁水平,就是一堆烂屎!”又对女鬼:“你唱,用你响亮的歌声压过他的梦呓!”
女鬼就接着大声唱起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就是好,
就是好来就是好,
就是好,
马列主义,
大普及,
反动派,全打倒……”
换来一片鼓掌声。
人类学家叹:“昧,昧啊!”
社会学家:“同感。”
疯子:“愚蠢,
是愚蠢者的通行证;
思想,
是思想者的墓志铭。
天空,被乌云所遮蔽,
看不见闪亮的星星……”
地上老被人砸碑者:“一个疯子,就够受的了,这又来一个,还不整天吵翻天!”
原市长:“对于墓地这块阵地,无产阶级不占领,资产阶级必然占领!”
让狗算卦后代是儿子还是孙子者问狗:“我是听不懂,你听得懂?”狗:“沙锅店老板说的是实话:因为我过去常到他店去打野食。”
疯子:“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闪闪的星斗,
何时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智者凝视的眼睛——”
一片骂声:“狗屎!梦呓!”
众鬼:“新来的,赶快唱,压过他!”
女鬼:“天上布满星,
月亮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
诉苦把冤声。
万恶的旧社会,
穷人的血泪仇,
地主狠心,逼死了我的娘……”
“好——”一片叫声。
让狗算命者对狗:“还是这歌听起来好听。”
狗:“当然,它不用多费脑子,我都能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