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关于“我们和非裔站在一起”的热闹 之二

我有一方餐桌,有瓜,有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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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身处地一下,假想写那封信的就是我自己的孩子,他指认为种族主义者的就是我,我会怎么样?我的第一反应大概是骄傲吧。咱孩子上了耶鲁,他再胡说八道我也骄傲。华人这个望子成龙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娃儿有了出息,感觉比啥都强。就算他小小地灭了一下亲。

话说“大义灭亲”这个词提出来的时候,本是个褒义词来的。进过近三千年的演化,尤其是文革的洗礼,这个词才变了味道。

就算是当代,有没有正当的“大义灭亲”?我认为是有的。举个例子:曾有个美国少年,跑去盗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人家的婴儿盗走,盗走后不知道怎么处理,竟然给活埋了。他亲爹是个警察,听了这个案子,就留了神,而各种蛛丝马迹告诉他,他儿子嫌疑很大。他去盘问这少年,少年坦诚交待。老爹举报了儿子,并给他请了最好的律师。

这个例子里的大义,自打人类有文明之后,五千年来就一直毫无争辩的余地;而且这个小混蛋他老爹自知在自己家是教育不好的了,必须交给公权力机构惩处;而这个惩处,又必须尽早,不然这个混蛋说不定又做出啥骇人听闻的坏事来。所以这个大义灭亲,灭的对,灭的该。

耶鲁学生的大义,现在争议还不小;而他灭的那个亲,是不是有其它更好的沟通方式?我认为一定有;即便他父母亲属或所在社区确实不好,需要现在立刻马上写一份公开信出来吗?

我很不喜欢耶鲁学生这种“大义灭亲”。但是,我发现他的做法,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理解,也可以被原谅----这种操作简直就是一种本能啊。

话说我们家熊孩子年幼的时候,我带他去操场玩。这熊孩子很快遇到了其他熊孩子,于是熊孩子们混在了一起,于是开始疯玩,于是开始玩打仗游戏。这帮熊孩子们照例是一伙的,对立面是谁呢?当然就是家长我本人。而攻击我的熊孩子里最起劲的是谁?当然是我家傻儿子。当时我不免有点不爽。但是后来一想,孩子要从陌生娃儿哪里收获友情和认可,总得付出一些东西交换。拿什么换呢?他什么都没有,也就有我对他得宽容和耐心了。我家孩子不是孤立。鲁迅先生在《社戏》里记录的那帮熊孩子们,不就抢着要偷自己家的罗汉豆给群孩儿们么。

还真不记得是从啥时候开始,熊孩子懂事儿了,不再需要依靠攻击他亲爹来收获别的娃得友谊了。大概是他长了本事,可以靠自己的各种小把戏、游戏八卦、偏门笑话,乃至各种恶作剧的坏主意吸引别的小孩跟他一起玩之后吧。

比起“大义灭亲”来,更让我难过的,是这位耶鲁学生对自己得长辈们,也就是我们这群第一代移民的不了解。他不知道我们是从什么环境中长大,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对我们中很多人来说,能来到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竟然是我们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后,收获的一大幸运事。

比起我们长大的环境,这个国家是如此的繁荣,如此的公正,如此的自由,有这么多的机会。我们两手空空,一文不明的来到这里,操着蹩脚的英语,十几年、几十年后,竟然也能过得不错,甚至能把自己孩子送进耶鲁去。

从我们的背景来看,我们无法同情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福利比我们、好机会比我们多,但就是过不好日子的人。这件事很难理解么?

很不幸,从我们的下一辈,移民二代来说,这件事还真的不那么容易理解。

我们来设想一下移民二代的成长经历。我们的奋斗对他们来说都是历史。而身份认同是他们成长过程中每天都要面对的大难题。他们每天听见,看见,并且亲身经历种族问题带来的争议和痛苦. 我们老矣,入籍不入籍,总可以精神中国人的身份生活,读着中文媒体,关心着国内新闻,变老,最后入土安葬。他们不行。他们得活成一个美国人,吃着汉堡、喝着可乐、打着篮球橄榄球、关心着美国的社会矛盾,挑选并站稳在某一个立场,然后生活。

那么选择站弱势群体的一方,不正是一个正义感爆棚年纪的孩子自然而然地选择么?

所以说,耶鲁学生这份信引发的这场争端,其实根子挺深,本质上还是我们移民的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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