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学小提琴时,处于彻底砸烂封资修的环境,没有任何古典音乐可听,所以学了一两年琴,仍对真正的小提琴音色一无所知。
有天妈妈下班回家,神神秘秘地拿出几张黑胶唱片,于是我们关紧门窗,开启唱机,传出了奥伊斯特拉赫演奏的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第一次听到了真正的小提琴音色,我呆了,原来小提琴具有这样揪人心弦的声音,贝多芬的旋律又是那样无以伦比的美,那几天一得空,我们全家就沉浸在倾听贝多芬的幸福中,记得有一晚还把灯关上,黑暗中,全家人拥靠在床上,虔诚如痴如醉地欣赏。
唱片还了,可那绝美的音乐从此深印在脑中。当年我要求练这首协奏曲,老爸说太难了,等你长大吧。可没想到这一等就过了大半辈子。
这首看似没有特别高难度技巧的协奏曲,容易上手,却非常考验演奏者。因为旋律极美,众人熟知,又过于纯净透明,有大段大段需要一气呵成的长长乐句,气度不足,定力不够,没有绝好的修养,就不可能将这首协奏曲表现完美。
看各大比赛拿头奖的曲目,以贝多芬协奏曲夺魁的极少。这是一首令众多提琴家上台生畏的协奏曲。二十多年来在乐队中为一些提琴家伴奏这首协奏曲,亲眼看到不少演奏家在开头那段长长的引子中失手。
我所经历的各个重要考试比赛,提琴老师从不建议我上这首协奏曲,都是靠老柴,西贝柳斯,帕格尼尼为我拿下好分数好成绩。我当年的同学和现在的同事用贝多芬协奏曲考试的几乎没有。有了工作后,在没有考试压力,没有老师指导的条件下,就更难有机会了,虽然自己试着练过这首协奏曲,可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的老奥版本太深刻太震撼,而听着自己奏出的声音离记忆中的标准相距甚远。一直对这首协奏曲怀有崇敬,为不亵渎心灵中美好的记忆,总是开练不久便很快鸣鼓收兵,草草收场。
去年回上海时,带了一些多余的乐谱放到父母家,以便每次回去抽空练琴活动手指,其中有贝多芬协奏曲。四十多年后在上海家中重新开始练习这首心目中的圣曲,很神奇,居然首次能淡定面对,并且很快投入沉迷于中。似乎这首协奏曲一直在等待我重返家乡时去演奏它。经历了半辈子,它终于成了我的保留曲目之一。
再说说贝多芬钢琴小提琴奏鸣曲,最早让我听到的贝多芬钢琴小提琴鸣曲是那首著名的“春”。小时家中常有爱音乐的朋友来聚会,母亲的视奏很好,从不需练谱就能上手合作。有天我听到母亲在练“春”奏鸣曲,大为惊奇,太阳从西边出来啦,这首曲子听上去并不难,怎么让母亲这么重视。好奇询问,母亲说:这是钢琴与小提琴一起演奏的奏鸣曲,不是伴奏。当时似懂非懂。
奏鸣曲常常不被国内的音乐界人士重视,认为炫技不够,风头不足。其实奏鸣曲最考验涵养,在国际比赛中,中国选手往往输在奏鸣曲上。
当年刚到澳洲,提琴老师听我拉完老柴协奏曲,称赞了一番,然后为我布置了贝多芬第七奏鸣曲,练了一周回课,满以为自己完成得很好,可当老师开始提出一串串要求时,让我立刻垮下,完全丧失了信心,因为几乎每一句都有问题。那时才知道,最简单的音乐是最难表现的,因为没有技巧问题,没有眼花缭乱的高难度片段来迷惑人时,演奏者的本质就一览无遗了,人的素质修养不是一步能升天的,一口不能吃成胖子,得靠真实的吸收消化。
工作后,一直没机会好好再练习贝多芬奏鸣曲,几年前,找了钢琴手,开始了练习贝多芬奏鸣曲的漫漫征途,至今合作了八首.万里长征已接近尾声,艰苦但陶醉。如此苦练,只为满足一份热爱贝多芬的心愿。
如今虽然上台演奏贝多芬的协奏曲和奏鸣曲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这将我引进音乐圣殿的音乐,肯定会伴随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