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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春天 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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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春节回到北京,辛夷又和冯涛律师交接工作,办公桌上很快堆满了文件夹,她埋头看了三天,才算把这两个月的事情重新理顺,唯一没碰的就是源投资的文件夹。

交接的时候,冯涛律师皱着眉头用力拍打着源投资的文件夹跟她抱怨:这耿总根本非人类啊!他老人家说啥时候要文件就得啥时候给,还一点错都不能出,要是耽误了,哪怕十分钟,他就坐在大门口的小会议室里,沉着脸大马金刀地摆出必须立等可取的架势,哪个大老板经过,都要问问怎么回事,钱给的再多我也受不了这样的!就留给辛律师你这个劳模吧!冯涛律师还打趣她,耿总这立等可取的毛病不会是你辛律师惯出来的吧!

惨白的灯光照在3寸厚的褐色文件夹上,照得文件夹表面的纹理清晰可见,银色包边折射着亮光,脊背上用中英文标注着“源投资/ Yuan Investment”,文件夹是辛夷去年十月份新建的,不到半年,内里的文件已装了半满。

这一刻,辛夷才想起耿逸飞,从去年底到现在,他们足有两个月没见面,工作上更是完全没有联系,也没人提起他,这个人仿佛从她眼前彻底消失了一般。

可眼前的文件夹却提醒了辛夷,耿逸飞也许不再和她的生活有关,却紧紧联系着她的工作。这份文件夹她可以原封不动地交还给闻律师,找个不能胜任的借口,那么,从今以后,他们两人就彻底地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会犯河水了,这是最简单也最容易的。

她能这么做吗?当然可以,耿逸飞至今和她没有过任何联系,看来也是不想再见到她了,哪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愿意再见把他拽下高台的女人?

她甘心这么做吗?源投资的业务是她最有兴趣也最擅长的,一路和耿逸飞合作下来,业务上她已经完全独当一面,闻律师对她的指点越来越少,耿逸飞对她的倚重越来越多,有几件事情处理得极其漂亮,在业内都算得上范本,若是现在放弃,她的确心有不甘。

可不管她怎么想,都要看耿逸飞的态度。耿逸飞若是不愿再合作,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在律所里换个人,甚至干脆直接换个律所都行。

最后,辛夷把没翻动过的文件夹放在办公桌角落里。她决定,若有天耿逸飞打电话来听到她的声音,直接挂了电话,她就把文件夹交还给闻律师,说自己不能胜任,省得耿逸飞找上门来说不愿见到她。或者等闻律师找到她,让她把文件夹交接给其他同事。

生活的磋磨她已然无能为力,工作上,不论怎样只要不是她先放弃就好。人生在世,天天都是难题,总不能还没面对,就先想着放弃吧?

接下来一个月,辛夷既没接到过耿逸飞的电话,也没动过那份文件夹。

清明节前一周,耿伯伯的司机小史到辛夷办公室,送了封信给她,里面是一张手绘的西山墓园地图。

辛夷到墓园的时候,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如雾般粘稠,似纱样缥缈。

整个墓园依山而建,遍植松柏,刚刚开始绽放的碧桃给这片肃穆丝丝点缀,不远处正萌芽的槐树和枫树将会给墓园涂上别样色彩。

辛夷按地图上的详细标注,来到嘉伟墓前。墓碑上镌刻着烈士字样,和周围暗浊的墓碑相比,他的墓碑崭新,闪亮,就像他32岁的年纪。

辛夷俯身放下怀抱的满捧白玫瑰,洁白的玫瑰紧紧依偎在一起,释放出只有它们自己才懂的花语和馨香,熟悉的玫瑰香就如利刃划开了辛夷的泪腺,再抬头看墓碑上的照片,嘉伟的样子已模糊不清。

辛夷不明白为什么会选这张照片放在墓碑上,嘉伟多爱笑啊!她甚至都不记得他皱眉的样子,嘉伟说话的时候在笑,听她说话的时候也在笑,就是睡着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

辛夷顺手拂去墓碑上绵延而下的雨水,凝视着嘉伟的照片,呢喃,“嘉伟,我来看你了…这么久才来,你不会生气吧?我还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呢…其实是我有点生气,你说话不算数…你答应我新年一起去看爷爷,爷爷等到春节也没看见你,一定以为是我不好,你不要我了…”

嘉伟曾答应过她很多事…结婚以后住哪里…她什么时候想要小朋友都可以…嘉伟也曾认真跟她保证…永远不惹她生气…什么事都不瞒着她…有时间回来陪她…嘉伟唯一没有承诺过的就是不会离开她…也许嘉伟觉得,那是一件根本无需承诺的事,就像永远照耀万物的太阳,这世上有谁见过太阳向万物作出的承诺?

风吹过,嘉伟依旧沉默着,几片粉色花瓣纷纷扬扬、眷恋地扑到墓碑上,不忍离去。

“…从小爷爷就说我脾气倔,长得也不漂亮,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我妈妈、爸爸还有你,都是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现在又是一个人了…工作还是那么忙,忙点好,忙点就没时间想你了…你想我吗?想我了就来看看我,好吗…我告诉你件事,你千万别生气,我…没…没保住咱俩的孩子…都怨我,今天我带她来了,想让她和你作个伴,你愿意吗?宋阿姨给它做了件小衣服,这样她就不冷了。”

辛夷从包里取出宋阿姨精心做好的小试管,雅欣在特意在小试管上打了个小小的红色蝴蝶结,说天使都是这样。

嘉伟的墓碑两则各种了一颗细幼松树,辛夷用手指在右边的小松树下挖个小小的洞,轻轻放进试管,盖好,“嘉伟,宋阿姨说她太小了,看不出什么,我知道你喜欢女孩,那你就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风又缓缓吹过,摇落了小松树上的雨水,滴在她手背,是嘉伟的眼泪吧!

辛夷站起身,望着不远处的青山,绵绵细雨冲涮掉了整个冬天的灰霾,层层翠色铺满了天际,绵延无尽。她伸出右手,雨水渐渐在手掌汇集,积了浅浅的一层,她的生活是否也像这掌中的水,费劲力气积聚成型,稍一用力,点滴无存?她握紧拳,体会着掌心残存的湿意。

熟悉的古龙水味从身后飘来,辛夷回过头,是耿逸飞,一身黑衣,撑着伞站在她身后。

耿逸飞面无表情地向着嘉伟深深鞠了一躬,“大哥,我来看你了!”说完,放下手里的白菊花。

然后,他转过脸,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辛夷,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几次之后,才开口,语速飞快,“对不起,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拉住辛夷,让她摔了…之后又不分青红皂白乱说她…今天当着你的面,我给辛夷道歉!请你们原谅我!…对不起,辛夷!”说完,把伞塞进她手里,立刻转身走了。

辛夷握着手里的伞,看着耿逸飞越走越快的背影,才意识到,耿逸飞刚才跟她道歉了?瞧他说话的样子,就像个被叫到校长室,心不甘情不愿的中学生!

辛夷看看一脸严肃的嘉伟,又看看耿逸飞离开的方向,“嘉伟,我知道耿逸飞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你瞧,后来他知道了,今天就给我道歉了…我不会生气的,你知道我,对吧?他是你弟弟,我们都不会怪他,对吗?你也别告诉你妈妈,惹她老人家生气!”

雨声滴答,嘉伟应允了吧!

临近黄昏,辛夷按着小史标注的位置,绕过半个墓园,又来到耿妈妈墓前。

耿妈妈墓前已有一大捧白色康乃馨,花朵湿漉漉的,聚集了不少雨水。

辛夷放下一枝白玫瑰,看着墓碑上笑意盈盈的照片,鞠了个躬,尽力抬起嘴角,“阿姨,我叫辛夷,今天来看您…嘉伟说好带我来看您的…可是,您看…他说话多不算数…您见到他的时候,可一定要说说他啊…”说到这里,她顿时感到莫大的委屈,从小到大,她从没在长辈面前告过状,现在说出来,好似那些积聚多年的委屈终于能得到该有的怜惜,她不禁大声痛哭!

辛夷坐出租车回到住处,雨已经停了,缺了一角的月亮在夜云间露出脸来,慵懒地看着人间的一幕幕悲欢。

晕黄的路灯照着地上一洼一洼的水,辛夷低头仔细看着脚下,免得弄脏了鞋。

快到楼门口的时候,辛夷依旧低着头,一直站在门口自行车棚里的耿逸飞不得不出声叫住她,“辛律师!”

辛夷闻声抬起脸,向耿逸飞这边看过来。路灯暗淡的光照在辛夷脸上,着实难看。下午在墓园的时候,他一心只想着如何道歉,根本没仔细看过辛夷的脸,这时看来,才发现,她好像没化妆,晕黄的灯光里,脸色更难看,最难看的是她的眼睛,原本大大的眼睛,上下眼皮全肿了,把眼睛挤得小了一半,肿大的上半张脸配上尖尖的下巴,难看的让他压根不想看第二眼,只低头看手里的车钥匙。

许是知道自己不好看,辛夷看了耿逸飞一眼,赶紧垂下头,“有什么事吗,耿总?”声音沙哑,鼻音重的像得了重感冒的病人。

耿逸飞低头继续看自己手里的车钥匙,“是这样,辛律师,上周我刚从美国回来,事情太多,才想起来,有件事要麻烦辛律师…我有个朋友从硅谷回来,约我后天中午见面聊聊,事情很重要,不知道辛律师是否有时间,能不能来听听?”说完他抬头看辛夷,就像焦急等待考试成绩的高三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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