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熙三年(辽统和四年)即公元986年春正月初二(辛未),右武卫大将军长宁侯赵德隆去世。赵德隆字日新,是宋太宗赵炅(赵光义)弟弟已故赵廷美的次子。他这时在沂州任上去世,终年二十三岁。宋太宗追赠他为宁远军节度使,追封临沂郡公,并任命他弟弟赵德彝为嗣侯,兼判沂州。赵德彝当时十九岁。刚好飞蝗进入沂州境内,官吏和平民请求挖坑掩埋或用火焚烧。赵德彝说:“上天降灾,是守土长吏的罪过。”于是亲自引咎,斋戒祈祷,而蝗灾自消。
正月初七(丙子),辽国都统耶律色珍等人献上讨伐女真时所俘获的十多万人口和二十余万马匹。当初,辽国设置群牧,繁衍战马,得到了大量马匹。这时他们又得到女真人的马,军势日益强盛。
正月十一(庚辰),夜漏一刻(傍晚七点一刻左右),北方出现如同城墙般的一股赤气,到天明时还没消散。
先前,雄州知州开封人贺令图和他父亲岳州刺史贺怀浦,及文思使薛继昭等人相继上言说:“契丹主年幼,国事都取决于他的母亲。韩德让深受宠幸,专权用事,国人无不疾恶他。臣请求趁此机会,出兵夺取幽蓟。”宋太宗开始有了北伐的念头(《宋史》说贺令图于正月二十己丑上奏北伐)。
于是宋太宗下诏让群臣商议是否亲征。参知政事李至上言说:“幽州是契丹的右臂,王师前往出击,对方必定会尽力抗拒。攻城的人得不少于数万,而士兵多则费用广,势必需要广备粮草。假使一天就能攻克,也必须计划百天的准备,不知边境的粮仓有否这么大的储存?又有,范阳的两旁十分平坦,并无丘陵山阜。离山很远,自然就很难取得石头。幽州城墙固若金汤,除非石头无法打碎。臣的愚见认为京师是天下的根本,陛下不必乘坐銮舆轻易离开,而应恭守宗庙,让敌人看到自己的优哉闲暇,以此慰抚亿兆百姓的仰望;这才是上策。大名府是河朔的要冲和屏卫,或许陛下可以暂时到那里巡幸,扬言说要出兵亲征,以此壮大军威;这是中策。如果老远地率领军旅,亲自前抵边陲,那么北有敌兵可忧,南有中原为虑,这将是下策,势必导致臣下拉着陛下的衣袖恳切劝谏,斩断陛下的马鞅(套住马脖子的带子)显示狂愚那样的事(断鞍典故出自《左传·襄公十年》:齐侯驾将走邮棠,太子与郭荣扣马。。。将犯之,太子抽剑断鞅,乃止)。臣虽不肖,也以不如这二位贤良感到羞耻。”
正月二十一(庚寅),宋太宗宣布北伐,任命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部署,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为副手;任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兼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西北道都部署,沙州观察使杜彦圭为副手,带领部众从雄州出发。宋太宗又任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兼靜难军节度使田重进为定州路都部署,带兵从飞狐出发。
正月二十九(戊戌),参知政事李至因病罢职,改任礼部侍郎(显然是因为反对北伐)。
二月十四(壬子),宋太宗任命检校太师兼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云、应、朔等州都部署,云州观察使杨业为副手,带兵从雁门关出发。
同时,夏州叛将李继迁投降辽国。辽圣宗耶律隆绪任命他为定难节度使、都督夏州诸军事;任命李继冲为副使。
三月初五(癸酉),曹彬在固安南面和辽兵交战,并攻克了固安城。三月初九(丁丑),田重进在飞狐北面也打败辽兵。潘美自西陉进入辽境,与辽兵作战,又取得胜利,并将辽兵赶到寰州。三月十二(庚辰),辽寰州刺史赵彦辛在州城投降。曹彬又在涿州东面打败辽军,乘胜攻打北门,并于次日攻克了涿州。潘美接着进围朔州,辽守将朔州节度副使赵希赞举城归降。
辽圣宗派南京留守耶律休格带兵抵御曹彬的宋军;任命耶律色珍为都统,率师去抵御潘美等人。辽圣宗到陵庙山川祭告祖宗,说自己要御驾亲征,然后和萧太后一道驻军在驼罗口,并派人催促诸部兵马作为应援。辽圣宗又命令林牙勤德率兵守卫平州的海岸,以防备南师。
三月十五(癸未),田重进率军来到飞狐北面,辽冀州防御使兼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康州刺史马赟、马军指挥使何万通率众前来增援。田重进命令大将荆嗣出战,一日五七个回合。辽军无法取胜,准备逃去。田重进于是率领大军乘胜追击,生擒了大鹏冀、马赟、何万通等人。
同时,曹彬率军进入涿州,然后派部将李继宣等人率领轻骑渡过涿河,侦查敌兵的局势。三月十七(乙酉),辽将率众来攻,但被李继宣击破(《宋史》说曹彬在涿州南部打败辽兵,杀了辽相贺斯;估计一回事)。
三月十九(丁亥),潘美转而进攻应州,辽节度副使艾正和观察判官宋雄在州城投降。
也在这天,司门员外郎王延范与秘书丞陆坦、戎城县主簿田辩、术士刘昂,因为图谋不轨而被斩首弃市。
三月二十二(庚寅),武宁(徐州)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岐国公陈洪进去世。他是先前割据闽南的泉州主帅,后来归顺北宋。
再说,田重进攻围飞狐。他让大鹏翼到城下劝谕辽守将马步都指挥使吕行德等人投降。三月二十三(辛卯),吕行德与副都指挥使张继从和马军都指挥使刘知进在城上投降。宋太宗下诏将飞狐县升格为飞狐军。田重进又攻围灵丘。三月二十八(丙申),辽守将步军都指挥使穆超在城上投降。
这期间,占城国派使者前来进贡。这月,朝廷开始启用士人担任司理判官。同时,宋太宗下诏,因为出征而暂停礼部贡举。
夏四月初一(己亥),辽圣宗耶律隆绪进驻南京(幽州)北郊。
四月初三(辛丑,续通鉴误作辛亥),潘美攻克云州。同时,田重进和辽兵在飞狐北面交战,打败了他们。次日,曹彬和米信在新城东北又打败辽兵。
四月初九(丁未),宋太宗任命驾部员外郎梁裔为应州知州,监察御史张利涉为朔州知州,右赞善大夫马务成为同知寰州。
四月十一(己酉),田重进又在飞狐北面打败辽兵,杀了两员辽将。
四月十四(壬子),宋太宗任命左拾遗张舒同为云州知州。
四月十七(乙卯),田重进率军抵达蔚州。辽蔚州左右都押衙李存璋和许彦钦等人,杀了节度使萧默哩(《宋史》作萧啜理),拿下监城使耿绍忠,举城投降。宋太宗于是任命崇仪使魏震为蔚州知州。当时辽国援兵蜂拥而至,田重进军与辽师南北转战。当时他手下有五批军校,其中四批都已战死。到了大岭时,只剩下荆嗣还率军奋勇作战,才打退了辽兵,因而平定了蔚州。
这场战役中,边境百姓中勇敢的人竞相组织成团练抵御敌兵,有些人还趁夜进入敌兵城垒,砍下辽兵的首级后前来归降。宋太宗得知后非常嘉许,说:“这些人一直生长在边陲,闲时练习战斗。如果我们明确制定赏格,必定会有很多人前来应募。”于是下诏招募民兵,说:“有能纠合应援王师的,朝廷将资助他们粮食,为他们提供兵甲。有能生擒酋豪的,则根据俘获酋豪的官职高下补署官职。俘获活人的,每一人赏钱五千;得到首级的则赏钱三千;缴获上等马匹的赏钱十千,中等的七千,下等的五千。平定幽州后,愿意从军的,将优待录用;愿意归农的,则给免税三年。”此后前来应募的人日益增多。
当初,曹彬与诸将入宫告辞时,宋太宗跟曹彬说:“潘美的大军,只要让他们首先直趋云、应二州。你们等人可以带着十多万部众,扬言要夺取幽州,但必须持重缓行,千万不要贪图小利,和敌兵开战。辽人听说大军前来,必定会将劲兵集中在幽州。一旦辽军都集聚到那里,就没精力去增援山后(今河北太行山北端和军都山以北地区)了。”后来潘美率先攻下了寰、朔、云、应等州,田重进又夺取了飞狐、灵丘、蔚州,得到了很多山后要害的地方,而曹彬等人也接连收复新城和固安,并攻下涿州;宋军因此兵势大振。每次捷报传来,宋太宗都很惊讶,觉得曹彬进军居然如此神速,但同时也担忧契丹会断了宋军的后勤粮道。
曹彬到了涿州时,辽南京留守耶律休格因自己兵马太少,所以不肯出战,夜里则派轻骑袭击落单的宋兵,以此威胁其余兵众;白天则派精锐虚张声势,并在森林里设伏,断绝宋军粮道。曹彬他们留在涿州十多日,粮食耗尽,只好撤退到雄州等待粮饷。宋太宗得知后大为惊骇,说:“岂有敌人就在面前,却反而撤退去等待粮草的事?怎能失策得如此严重!”急忙派使者去阻止,并下令说:“不要再前进,只用率军沿着白沟河,与米信军队接洽。然后养兵蓄锐,张扬西师的兵势;等待潘美他们占领全部山后地盘,会合田重进东下,直趋幽州后,你和米信再与他们会合,以全师制敌。这是必胜之道。”
当时曹彬所部诸将得知潘美和田重进累战皆捷,觉得自己手握重兵,却不能有所攻取,便开始种种谋划,又自相矛盾。曹彬也无法制止,只好让大军裹上五十日的干粮,再次前往攻打涿州。当时辽圣宗率军驻扎在涿州东面五十里,并下令耶律休格和大将蒲领等人带领轻兵袭击宋师。宋师且行且战,花了四天功夫才抵达涿州。当时天气炎热,宋军将士非常疲乏,粮饷又跟不上,曹彬只好再次放弃涿州。他命令部将卢斌带着城中老幼沿着狼山南下,曹彬自己率领大军撤退;但在撤退过程中,宋军部伍一片混乱。于是耶律休格派兵跟踪在宋军后头。
五月初三(庚午),曹彬退到岐沟关,辽兵在那里赶上他们,击溃了宋军。曹彬他们收拾残余部众,连夜涉过巨马河,在易水南岸扎营。部将李继宣率军在巨马河上奋力作战,辽兵这才开始退却。宋军接着将他们赶回孤山。宋军回来涉渡巨马河时,又一片混乱,人畜互相践踏,结果死在河里的人不可胜数。知幽州行府事刘保勋的马陷在泥沼中,他儿子刘利涉重新涉河想去营救,但无法将刘保勋拉出泥沼,结果两人都死在河里。
刘保勋字修业,河南人,父亲刘处让在后唐任职,在后晋时任枢密使,后来又出任彰德军节度使。刘保勋少年时就喜好骑射。后唐清泰中年,他才十来岁时就摄任潞州左司马,跟随父亲出任彰德军衙內都校。父亲去世后,他补任供奉官,并开始学习刑名(律法),还颇工诗词。他曾因为献诗给朝廷,让宰相桑维翰感到惊奇,为此奏请提拔他为太常丞。他在后汉曾任秘书丞。后周广顺初年,有人推荐说他精通法律,后周太祖便任命他兼大理正,又升他为工部员外郎。他还出掌郓宋楚三州的食盐和酒曲以及商稅。
宋初,宋太祖拜他为户部。他因母亲去世丁忧离职,起复(中止服丧)后出掌蘄口的茶叶专卖,后来改任安监盐制置使。任期满后,他得到一百万盈余。转运使想将他的政绩奏闻朝廷,但刘保勋说:“用官府的财物当作自己的功劳,能行吗?”转运使这才作罢。开宝初年,他升迁司封员外郎兼监管左藏库。开宝六年(973),他出任宋州知州。太平兴国初年(976),他升迁祠部郎中,通判晋州,并于翌年被挑选出任江南西路转运使,宋太宗赐给他一百万钱。太平兴国三年,他改任两浙东北路转运使。宋太宗亲征范阳时,改任他为户部郎中,出任随军转运使兼负责北面转运事务,并和大臣侯陟一同负责军前诸事。当陕西北路转运使雷德骧因调发沁州军粮误期时,宋太宗下诏让御史弹劾他,然后让刘保勋继任北路转运使。太原平定后,宋太宗任命他为并州知州。一年多后,宋太宗召他入朝出掌大理寺,接着又任命他为升州知州。同年冬季,宋太宗召他回来,任命他为点检三司开拆司(接受皇帝宣敕及诸州申报文书,然后交付盐铁、度支、户部三司办理,兼掌发放、审查、催促、处理有关机构文件)。刚好盐铁使空缺,宋太宗又让他代理其事。不久他升迁兵部郎中兼判三司勾院。太平兴国八年,刘保勋官拜右谏议大夫,很快又出任开封府知府。寡妇刘氏到开封府告状,说她丈夫王某前妻的儿子王元吉在她食物中下毒,她几乎因此死去。刘保勋派人调查,结果判定王元吉有罪。王元吉妻子撾打登闻鼓喊冤,结果这事被转到御史台,最终得到实情:刘氏与人通奸,被王元吉知道。刘氏既惭愧又害怕,这才导致重病,于是诬告王元吉。刘保勋因此被罚三月的俸禄,很快朝廷就让辛仲甫代替他出任开封知府。没多久,宋太宗又让他出掌大理寺。雍熙二年(985),他出任代理御史中丞兼负责差遣院。同年秋季,朝廷罢免他代理中丞的职位。
雍熙三年春,宋太宗命令曹彬等人出征幽州,刘保勋以本官知幽州行府事。他儿子刘利涉作为开封府兵曹督运粮草,因此也随军,并常跟随在父亲身边。这时父子不幸同时遇难。刘保勋死时六十二岁。宋太宗命令抚恤他的后裔。刘保勋有三个儿子:两个在刘保勋之前就去世了,刘利涉则和父亲同时遇难。朝廷让他孙子刘巨川为嗣,授他为秘书正字。端拱初年(约988),宋太宗下特诏追赠他为工部侍郎。
刘保勋生性纯朴谨慎,睡觉不多,从不得罪人,精通吏事,不怕繁忙。他曾跟人说:“我接受君命,从未推辞躲避,接待同僚也从未让人失望,家里的钱财也从未超过千钱。”当他遇难时,听说的人无不感到痛惜。
宋军溃退时,殿中丞孔宜也淹死在巨马河。宋军残余部众逃奔高阳,被辽军杀死的有数万人,沙河为之不流,丢弃的兵戈甲胄犹如丘陵。耶律休格将宋军将士的尸体堆成一座京观(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用以炫耀战功)。
五月初六(癸酉),潘美派使者护送应、朔二州的将吏和父老等奔赴宫阙。宋太宗召见并慰抚了他们,赐给衣服和冠带。
五月初九(丙子),宫苑使王继恩自易州飞马赶来朝廷驰报,宋太宗这时才知道曹彬等人战败,便下诏让诸将领兵分别进驻边塞诸镇,召曹彬及崔彦进和米信入朝,命令田重进率领全军进驻定州,让潘美带兵回到代州。
五月十五(壬午),辽圣宗耶律隆绪回到南京,并于五月十九(丙午)登御元和殿,举行盛大宴会,招待扈从的禁军将校。他还封耶律休格为宋国王,加大将蒲领、寿宁、满努宁以及有功的将校不同的官爵和赏赐。耶律休格请求乘胜往南攻城略地,和北宋以黄河为界。但萧太后没有听从。
曹彬等人还没回到东京时,赵普上呈手疏谏道:“臣觉得,自从朝廷大规模征发骁雄大军,前往平定幽蓟以来,上百万家人生离死别,众多车辆提供运输,数十州的农田,一半的耕作和桑织全都荒废。这正是所谓以明珠而弹雀,为鼷鼠而发机;所失的很多,所得的很少。何况转眼之间,就到了秋季。内地先前已有困难,边境也天凉得较早。对方则弓劲马肥,我们则人疲师老。臣担心在这关键时刻,或许会指挥失误。希望陛下颁发明诏,尽快商议如何撤军。臣又思量,陛下在不当的时机兴兵出征,必定是因为偏听的缘故。小人在身侧,只知道欺罔君上;事成则他们自己获利,不成则贻误于国家。前不久建议攻取幽蓟,不知谁是主谋?虚妄地口出诳言,总应当加以揭露。希望陛下找出此人,将他置之刑典。这样做也许能昭明圣听,也能满足民心。臣想为陛下批肝露胆,首先寒毛俱发。即使陛下将臣投弃荒野或斩首弃市,臣也甘愿等待诛罚。”
宋太宗下达手诏赐给赵普说:“朕前不久兴师选将,只是让曹彬等人进驻雄、霸二州,裹着干粮,披甲坐待,用以虚张军势;待到一两月内山后平定之后,潘美和田重进等人会合大军,共同前进,直抵幽州,然后合力驱攘戎狄,恢复旧日的疆界。这是朕的意志,只是将帅他们不遵守既成计划,各自放任自己的见解,率领十万甲士出塞远斗,很快夺取了辽人的郡县;接着又回师等待辎重。如此往复导致大军辛劳疲惫,结果被敌人利用。这责任在于主将。边防的大事,朕胸有成竹,已有防备。爱卿不必为此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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