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的民国岁月(下部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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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潘爷带着何庭叫洋车奔往天桥,何庭心里纳闷,给郎中找病人跑天桥去干嘛呀。
洋车停在一圈儿人外面,老潘付了车钱,挤进人群。何庭踮脚向人群里面看,见里面正有一人满嘴丫子冒白沫,是个卖狗皮膏药的。
卖狗皮膏药的人跟老潘聊上几句,膏药也不卖了,收拾摊子走了。
人群一散,老潘跟何庭也往西面走了。
老何头一天在"众口宜"登台,听书的不多,可能是老听书的还不知道何君然回来了,没准也是老何的万儿毁了。
不管怎么说机会到来,万事开头难,再大的万儿也是过去的事了,今儿得重头开始。
何君然打后台转出来,端坐条案后面,环顾场内。右手拾起醒木,就是一块小木头方,掌心大小,啪的一拍,口中念道。
"一块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圣人一块警儒教,天师一块警鬼神,僧家一块劝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
这套词说完,场子里鸦雀无声。石奉山心里明白,老何这是正统评书,有师承传教,听客们都懂行,没人搅局,都竖起耳朵听下文。
何君然这段《秦琼卖马》说了一个时辰,从头至尾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句句真楚,这中间竟然没人说话,连个叫伙计添茶水的都没有。
关老板在幕后又喜又忧,喜的是老何的买卖还是那么好,丝毫不减当年。忧的是没人叫茶,都听傻了,茶钱没赚到。
说完这段就到晌午了,头一场反响不错。关老板要请何君然吃饭,一是庆贺开门见彩,二是商量下日后怎样合作。
席间什么都谈拢了,唯有一样,就是当年北平书行跟老何的那份契约,如果人家真的来砸场子,该怎样应对。
老何到不在乎,说这都民国了,大清的事本就是个冤案,到时候跟来人掰扯掰扯,料也无妨。
石奉山心中暗想,关老板这话一是替老何担心,二也是替他自己担心。行会不是闹着玩的,要让"众口宜"关张准做得到,人家若是跟着老何吃瓜烙,他犯不上。
想到这奉山道:"何大哥,关老板是为咱们好,倘若真的有人发难,还得妥善处置为上,关老板支着买卖不容易,咱不能给人家添堵。"
话说到这大家都明白了,关老板怕再聊这事伤了面子,连忙给老何、奉山斟酒,把话就岔过去了。
酒足饭饱,协约也商量好了,书馆收入三七开,老何拿七,关老板得三。
石奉山觉得这么分账书馆哪有钱赚,老何说茶馆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上客收入不少,而且是连环套,一部书讲完最少俩月,听书的要是天天都来,那老板可赚大发了。
哥俩满心欢喜回家,准备明天开始大展拳脚不表,咱们再说说文澜跟老孟头在酒楼里极为尴尬,文澜是个赌徒这事被这老头看出来了。
老孟头一提赌债,文澜心里一颤,虽说自己不是因为赌债出逃,可跟这赌字那是亲上加亲。老孟头固然狡诈,但他也不是铁鹰,不该会算命吧。
"孟爷,何出此言,在下书香门第,怎会粘染邪门歪道。"
文澜强打精神,说的字句凿凿,但明显底气不足。
老孟头闻听乐了,指指文澜的手:"你写毛笔字的时候,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吗?"
文澜低头一看,拇指和食指头节都有层厚茧,不觉倒吸口凉气,这老头到底是干什么的,这都被他瞧出来了。
早年间,劳作的人干的久了身体有些部位结茧。比如说扛活的力巴,肩膀有茧、跑街窜巷的车夫,脚底板有茧、扛枪当兵的,右手食指有茧、读书人写毛笔字,无名指背上有茧。
文澜所结这茧,只有常年推牌九的人才有,老孟头一语道破天机,文澜不敢作答了。
老孟头见文澜蔫儿了,不再细问,又给自己碗里倒满酒,指指文澜眼前的杯子。
"小子,先前做过什么都不打紧,今天你遇到我老孟,咱们重打鼓另开张,过去的事儿翻篇儿。你小子只要按我说的做,不出三年,保你衣锦还乡。丑话说头里,现在反悔来得及,一但应了不许反悔,你琢磨琢磨吧。
琢磨好咯喝下这杯酒,这事就这么定了,若是不肯,吃饱喝得走了就是,就当今天谁都没见过谁。"
老孟头盯着文澜,文澜心里合计,什么买卖能保自己三年就成财主。这年月一劫道二倒药,看这老头不像懂药理的人,莫非是让自己跟着他去……
文澜抬起头,咔吧咔吧眼睛:"孟爷,您是明眼人,在您面前我就不掖着藏着的了,我还真是欠赌债远走他乡,您圣明啊。"
几句吹捧,老孟头没接这茬,还是盯着文澜。文澜本想老孟头一接话,自己借机套出对方想让自己干什么,真的要去劫道的话,自己吃饱就走,身上几十块大洋够回奉天了,对抗王法赚钱的事再也不敢干了。
"孟爷,跟着您发财我乐意,虽说我嗜赌成性,可触犯王法的事不干,只要不掉脑袋,干什么都成。"
老孟头哼了一声:"心眼到真不少,就你这身子骨出去指不定谁劫谁呢,心搁肚子里,犯王法的事我也不做。"
文澜一听没有犯法的事,所有顾虑烟消云散,咧开大嘴傻笑,就好像白花花的大洋滚滚而来。
"那就好,那就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咱们干哪行买卖呢?"
老孟头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当铺。"

老潘领着何庭又回到那个小旅店。

老潘进去跟陆郎中说事,何庭在店门口把风。不大会儿老潘出来了,说三天后开工,单等小帖子印出来就算齐活。
三天后二人拿回来小贴子,又来到旅店门前,这时候却看见那天在天桥卖狗皮膏药的人。
这人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衣着各式。老潘跟这人耳语几句,这人给每个人发了一张传单,带着他们就进旅店里面走了。
老潘四下看看,对何庭道:"一会儿我发帖子,你若看到有人停步有意瞧病,甭客气,只管向里面拽,里面有人接应,听懂了吗?"
何庭点头称是,老潘拉了拉袍子上的褶皱,掐着一摞小贴子,站到街道中间,扯开脖子叫喊。
"南来的北往的,稍做停步,我家老爷医术祖传,今儿免费诊病,分文不取。不为别的,当年我家老爷在观世音菩萨驾前许愿,若赐一子便免费诊断百人。
托观音大士蒙爱,果得一子,为还此愿。今日开始行善,先到先得,诊满百人即止,机遇难得,列位抓紧了吧。"
老潘那破锣嗓子喊出声来别有风味,何庭想起陆郎中的模样,就那岁数还添一贵子呢,能爬上炕算他今天吃了顿饱饭,这都哪跟哪啊。
何庭在那瞎琢磨,老潘手里的小帖子可是不匀空的往行人手里塞。虽说没一个停步的,但接过去边走边瞧的不在少数。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一个想瞧病的都没有。何庭十分泄气,在老潘耳边说道:"潘爷,这不行吧,没有店面没有招牌,就这孤村野堡的谁敢进去看病,咱们不是白忙活吗。"
老潘瞪了何庭一眼:"你怎么总这么多废话,让你干嘛就干嘛,你没见过的事儿多了,呆会儿看见现大洋你就信了。"
没等何庭再问,忽有一人在老潘面前站定:"先生,大夫瞧病真不要钱?"
何庭一愣,还真来买卖了,见便宜就上的人哪哪都有啊。
老潘一手抓住那人左手腕,另一只手塞了一张小贴子过去,脸对着来人,嘴可朝着何庭:"可不是吗,诊病收您一个大子儿您在我身上踩过去。
不为赚钱,我家老爷家里骡马成群粮草成垛,今天做善事只为还愿,都进去五六个了,去晚了诊不上就得明天,您赶紧的吧。"
老潘边说边跟何庭使眼色,何庭立刻就明白了,上前半步挎住那人胳膊,连拉带拽就奔旅店里头去了。
把那人拉到陆郎中的客房,里面并没坐有大夫,却是先前进去那几位坐成一排。
而卖狗皮膏药的人站在地当中,一见何庭带人进来了说道:"坐排尾那里,先生马上要开诊了。"
那人在排尾坐下,问道:"真不收钱?我可蹦子儿没带。"
卖狗皮膏药的道:"说不收钱就不收钱,您放踏实好了,您在排尾,前面几位有一个交了钱的,您立刻抽我嘴巴。"
好家伙,这叫什么买卖,门外的老潘让人家从他身上踩过去,门里这位直接要求抽自己嘴巴。何庭没明白,不收诊费拿什么赚钱呢,不赚钱可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正琢磨的时候里间屋有人说话:"外面到齐几位了,昨天有些劳累,今儿诊上五六个得了。"
何庭听出是陆郎中的声音,卖狗皮膏药那位答道:"老爷,刚好六位,今儿不再请人进来了,咱们早点歇着。"
里面的陆郎中道:"头一位进来吧。"
排在第一位的人站起身进里屋,后面的人依次等着。
何庭拉进来那位还是有点不托底,对着卖狗皮膏药那位问道:"我这病可不好治,十几年来瞧过不少大夫,就是去不了根儿,一到开春入秋有风沙就犯,这罪遭的。"
卖狗皮膏药那位见来人开口,脸上的得意一闪而过,忙接茬道:"您落的是什么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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