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先进国家,尤其是维持民族自尊的国家,都会高度重视美术馆,那是国家的荣耀,国家的脸面。诸位有一天到罗马、巴黎、伦敦、纽约去看看,美术馆天天人山人海。诸位说说看:美术馆为什么那么重要?美术馆到底是什么地方?(简单介绍西方美术馆的陈列项目与方式,就说大都会,仅次于埃及的收藏,中国收藏,印度收藏,欧洲收藏,现代艺术收藏。)
我们一天到晚说“世界”、“世界”,你怎样认识世界?看世界地图?读历史书?读世界新闻?读参考消息?读杂志上关于世界的报道?不是,你要真正能够感性地,全面地,实实在在地了解世界,应该走进美术馆。
美术馆的“美术品”,博物馆的“物”,都不是顶要紧的,要说书画,要说文物,我们有,而且有的是,可是,美术馆不是挂几幅画,摆几件文物的地方,也不完全是开展览的地方,美术馆博物馆顶顶要紧的,是它的文化形象,是它的社会角色,是它的教育功能,是它在一个国家,民族和社会中活生生的作用,美术馆,是一本巨大的活的百科全书,因为美术馆的对象不仅仅是艺术家,而是所有人。
英国人约翰.伯格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一个被割断历史的民族和阶级,它自由的选择和行为的权力,就不如一个始终得以将自己置身与历史之中的民族和阶级,这就是为什么——这也是唯一的原因——所有过去的艺术,都是一个政治的问题。”
柏格,是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本杰明的追随者,本杰明的思想来源,是大名鼎鼎的马克思同志。我们的国家奉马克思主义为国家意识形态,今天所有大学生都要考马克思主义,学马克思主义,很好,我们来想想这段话:如果这段话是对的,有道理的,那么,我们今天怎样才能“始终”将自己“置身于历史”?我们怎样看待“过去的艺术”,并从中确认我们今天的“政治”立场?我相信,方法,途径,许许多多,可是谁会想到美术馆?美术馆,以我的定义,就是提供文化常识,储存历史记忆的场所。
我想,要是我们全国大城市都有以上所说的大型国家美术馆,情形不至于这个样子。我在国外十多年,就眼看有自己美术馆的国民,与没有美术馆的国民,很不一样,大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历史的失忆症,必然引发更多的失忆。美术馆只是整个文化问题的一小部分。如前所述,就在清华大学的九十年校庆,就在校方抬出国学研究院的辉煌过去,试图藉此重振人文传统时,我在校园里遇到的是无知与失忆。而今天,在一所我不知道的大学里,我竟充当所谓"人文大讲堂"的演讲人,岂不讽刺?可是有人会说,这算什么大不了的大事吗?是的,没什么大不了,这只是"知道"与"不知道"的问题。苏格拉底被引述最多的命题是"我知道我不知道",我们的命题是什么呢?很简单,就是"不知道"。种种种种"不知道"加在一起,我们如何谈论"人文"?
今天,在恢复常识与记忆的工作上,能够使我们欣慰的,发生希望的,有两件事,一件是空前兴旺的出版业,大家知道,书本就是知识,读书,就是要你"知道"。我归国后最振奋,最开心的事,就是我们的书店终于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每本书似乎都在问我:"你知道吗?"或者说,每本书都在提醒我:"同志,你不知道!"——虽然,今天我们出版的书籍种类与品质,还远远不能和发达国家比,但却是建国以来最像样,最应该的那么一种局面。
所以,另一件令人宽慰的事就是校园里的年轻人,就是在座各位。我在开始时说,诸位的知识比我多,学历比我高,诸位,就是未来的国家栋梁。我任课两年以来,一面感到惭愧,因为整个我这一代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知识结构与人格成长很有问题的人,如今已经占据了教育岗位,是国家最主要的师资群体。另一方面,我发现新一代青年已经大大区别于我们,开始接受比较宽广的知识系统,开始从长期意识形态的迷彰里走出来,没有这个前提,谈不上"人文"。但是全方位恢复常识与记忆,又从常识与记忆中逐步建构高层次的文化意识,是个漫长的过程,我愿意说,在在座诸位同学身上,这一过程有希望真正开始。为了恢复常识,恢复记忆,重建人文的漫长过程,我愿以《易经》里的三句话送给大家,这三句话只有十二个字:
什么意思呢?"大人",指的是"王",不必细说;"小人革面",则忽儿这样,忽儿那样,靠着变脸讨生活的角色,我们平时见得多了,也不必细说——要紧的是第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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