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九一八,勿忘国耻,铭记历史。
同时也纪念我的父亲 — 抗日民兵张有春,一个普通农民,在日寇践踏中国胶东半岛时,奋起抵抗,保卫家乡。
由于我们埠南张家地处根据地边缘,仅有一礓之隔的张星镇就有日本鬼子修的炮楼。那里的日伪军天天来村里扫荡,抢粮食,抢牲畜,抢物品,没有不抢的东西。在我们村附近就有一个叫灵山盛家的村子,被日伪军放火烧掉了一千多间房屋,还烧死了三个村民。还有一个叫下林庄的村子就被日伪军残杀了29个老百姓。
对于日伪军的惨无人道的疯狂扫荡,乡亲们奋起抗击,展开反扫荡。埠南张家整个村子的村民和民兵与敌人进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斗争。村里七七四十九天烟囱没有冒烟,没有人在村里居住,没有做饭的烟火。因为鬼子见谁家烟囱冒烟,就到谁家抓人抢东西。男人抓走,见到女人就“花姑娘的有”,抓住就强奸。父母亲诉说我们村就曾经有女人被日本鬼子侮辱过。
我们村是抗日先锋村,民兵组织很厉害。在那四十九天的战斗中,民兵与村民共打死打伤日伪军二十多人。父亲说他们民兵里还有个女队长,叫张春玉。她带领民兵埋地雷就炸死炸伤过7个敌人,被北海军区授予了“爆炸英雄”!鬼子们觉得这个村难攻不好对付,就称埠南张家是“二牙山”。
父亲当时是村民兵带头人,经常和民兵们到鬼子炮楼附近,用自己做的喇叭向日伪军喊话,瓦解敌人,扰乱他们的军心。也曾经偷偷把抗日标语贴到鬼子炮楼外面的墙上。民兵们探听消息,阻击鬼子,跟日伪军展开了麻雀战,地雷战,利用各种方式,打击日伪军。
父亲说,有一次,为了阻击从招远城方向过来的日伪军,他还领着民兵跑到石对头疃南头炸掉了那儿的一座桥。
在一次民兵打阻击战斗中,父亲与民兵们被日伪军包围。最后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扔光了。在突围时,父亲被地里的地瓜蔓绊倒,被鬼子捉住。和他的民兵战友张嘉言,被鬼子关进村西边张星镇炮楼里。
母亲抱着大姐,和奶奶爷爷一起,四处找人送礼营救无果。
父亲在监狱中戴着手铐脚镣,受尽鬼子的各种严刑拷打。坐老虎凳,炸杠子,灌辣椒水······,还被鬼子打掉一排门牙,用枪托捣碎了他的一个小脚趾头。日本鬼子为了瓦解我们的抗日力量,就想找到我们村领导抗日的负责人,哪怕是能找到个他们的家人。
有一次,鬼子又审讯父亲,说只要你领着我们找到你们村领头人的家人,就放了你。父亲心想只要能带我出监狱,我就有可能找机会跑掉,就是跑不掉,死前能回家看一眼也是好的。于是父亲说我知道,我还知道村里的地雷放在哪里。
日本鬼子带着翻译和一群伪军二鬼子用绳子捆住父亲,还反绑了他的双手,像牵牲口似的牵着父亲,去到我们村找地雷。
父亲带着日伪军来到村子东北方向的一个枯老井,说地雷就埋在井底下。有两个二鬼子下去挖了起来。父亲着急地等待着村里的民兵出现。他想只要枪声一响,日伪军一乱,他就可以下到沟里沿着熟悉的地形撒腿跑掉。可是那天民兵没有出现。鬼子们把井底下四周挖了半天,没有找到地雷。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地雷在哪儿?”父亲说:“原来就放在这井里”一个背着匣子枪的二鬼子用枪口点着父亲的脑门说:“你这小子太坏了,回去不能轻饶了你!”
他们推搡着父亲来到村里,叫父亲指出领头抗日的人家。父亲想在村里转悠一会儿,就指着一个空房子说:“这家是。”二鬼子推开门,进去没找到人和东西,出来就踢了父亲一脚,叫道:“快说哪家是?”又走了一会儿,父亲指着一个孤老婆子的家说:“这家是。”二鬼子踢开门进去什么也没搜到,拿着一只女人穿的尖尖的小绣花鞋出来,用手使劲往父亲嘴里戳,说着:“这就是你他妈的八路穿的鞋啊!这就是·····”用枪托怼加拳打脚踢,揍了父亲一顿。
父亲想看看自己的家,领着他们到了自己家门口。为了能拖延点儿时间,父亲就说:“这家也是。”他们见锁着门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不知为什么也没硬砸门进去,就把街门口的门垛上砸掉了一块砖头块儿。做上了个记号,(二弟说他小时候父亲还让他摸过那块地方)。又这样走了几家,没找到人的房子都这样做了记号。父亲还想领着敌人转悠,等待着民兵的枪声伺机逃跑。但见鬼子嘀咕了几句,翻译就说赶快回去。
因为鬼子们看得紧,父亲没能找到机会跑掉。父亲后来说,鬼子进村,其实他们心里也害怕,害怕遭到民兵和游击队的埋伏。父亲又被牵回了张星炮楼。后来又被押到了招远城鬼子的监狱里。
父亲说后来有人听那个翻译传出的话:那次鬼子本打算在村里找到人,把父亲绑到旗杆上杀头示众,来镇压抗日的力量。只因一个人也没找到,又被父亲领着转悠了好半天,害怕遇上埋伏的游击队和民兵,他们就撤了。
父亲说他在狱中,不管敌人使用什么手段,始终没有暴露村里的秘密,没有说出我们村抗日的主要人物。就是鬼子牵着他进我们村,走到当时带头抗日的自卫团团长尹学武家门口,父亲故意连看也没看一眼赶紧走开了,没给敌人留下一点儿蛛丝马迹。
有一天,父亲他们听到监狱外面枪炮声激烈一片混乱,就砸开了监狱门,趁着混乱戴着手铐脚镣跑了出来。当时他和张嘉言跑到一条大沟里,互相用石头砸开了手铐脚镣。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是八路军打过来了。怕被鬼子再次将他们捉到,他俩没敢直奔家门,而是往不同方向分头跑的。
父亲回到母亲身边时,身上的衣服都被受刑时流的鲜血染成了硬硬的盔甲,满身的虱子臭虫往下掉。奶奶告诉我说,她是拿着扫炕的小苕帚,到外面往下扫血衣上的臭虫跳蚤虱子的。
后来父亲花钱,镶上了一排用黄色金属包边的假牙。因此在村里就有了“大金牙”的绰号。全村人背后都这么叫,说我们是大金牙家的孩子。
只因父亲没有死在鬼子的监狱里,后来在文革期间被红卫兵怀疑侮辱说是叛变投降的“叛徒”,被批斗窝囊了好多年。
父亲的后半生里,一直希望和人讲讲过去的事,讲讲他的经历,他的委屈。但没有一个人愿听,,认真听。包括我们这些不孝的子女们,也包括年幼不懂事的孙辈们。富农和叛徒的身份给子女带来的是屈辱,是人前抬不起头。父亲不厌其烦的言语激烈的陈述,让听的人也心生郁闷与绝望。所以现在回忆起来,都没有人能够完全还原父亲曾经经历过的。我是因为在文革时期,为父亲代写坦白交代问题的材料,为了证明父亲在狱中“没有做叛变投降的叛徒”,认真听了父亲的诉说,才对这段历史有了较深的记忆。在写完母亲的回忆录时,跟父亲一起好多年的二弟弟,对这段历史做了补充。
有关我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参加民兵打击日本鬼子,并被捕坐牢的事情,一直没有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由于我家出身富农,在文革中又背上了叛徒的罪名,村里的抗日史志中没有父亲的名字。我在《跟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回忆中,提到了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的表现,转发到了论坛里,得到了大家的点赞与支持。当我告诉年近八旬的姐姐们有人称父亲是抗日英雄时,姐姐们流泪了,都说这话爹爹等了一辈子,要是爹爹活着的时候能听到该多好啊!
在九一八之际,特写此文,纪念我们村的抗日斗争,纪念我的父亲以及同样流血又流泪的普通民兵百姓。以此文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
勿忘国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