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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242) 黑浪

【随着农场发展,转业军人的大部队开始出现调整。一些有政工经验的人被调往分场部或总场部去“蹲机关”,有技术专长的则被调往农垦局所属的工业企业,像我这样教语文的却不是抢手货,只能天天啃地球,连作家梦也做不成。春节写出两章后,三四个月过去了,到现在一章都没写出来。说到底,还是劳动过于繁重,没有精力。写作需要激情,一天到晚累个贼死,大脑处于麻木状态,根本不想动笔。像割羊草那样的“趣味劳动”是很少见的,大部分都是极为枯燥的田间劳动,除了消耗体力外,激发不出任何写作灵感。我觉得我要这样干下去,最后就跟那棵遭雷击的树一样,所有的热情和幻想都会化为烟与灰。

那天割完羊草回来,在伙房吃饭时碰到雷菲。她说她这阵子当起了统计员,明天要丈量荒地,想找俩跑腿的,问我愿不愿意去。我说太愿意了!只要不锄大地,干什么我都愿意。麻永昌在旁边嚼着高梁面菜团子,当即举手,嘴里呜噜着,表示参加的愿望同样强烈。雷菲跟他也熟,笑着答应了。饭后我俩赶紧找苏启尚请假,老苏挺痛快,当即点头应允。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我们仨便往北边新开的荒地走。雷菲只带了一个军用挎包,里面装着笔和记录本,她说丈量工具已经让马军利开着拖拉机带过去了。麻永昌一听马军利在,高兴地手舞足蹈:“这下好玩了,有拖拉机可开!”

我说:“他能让你开?车队有规定,外人不准开拖拉机。”

麻永昌满不在乎地说:“那是外人,我跟马军利怎么能算外人呢?”

我觉得奇怪:“你跟他还能有我跟他熟?”

麻永昌大咧咧地说:“当然我跟他熟了!修水库那会儿,我在伐木队干了一个多月,天天往他的拖拉机上挂大木头。挂完我就冻成猴了,赶紧钻进驾驶楼。你说里面哪样东西我没摸过?到后来我都能自己把拖拉机开走。”

我不相信:“你就吹吧,在里面坐会儿你就能开了?马军利敢让你开吗?
 

麻永昌白了我一眼:“这话说的!锄地我不行,开车我可会,美国军用大卡车我都开过。以前我当伙计,啥都得干,经常给商号拉货,一天开三五百公里是常有的事,路上车坏了也是我自己修。老板专门让我跟一个老司机当了半年学徒,要不也不敢让我上手。马军利是看出我有基础,才会教我开斯大林80。换一个人,哪能碰他那个宝贝疙瘩!”

到了地头,马军利开着拖拉机刚刚走完一个来回,后面的五铧犁上坐着“扶犁手”小董。马军利下来打了声招呼,又跟雷菲开了几句玩笑,然后领我们到旁边一棵大树底下,指着一只麻袋说:“工具都在这儿了,我捆到拖拉机顶上带过来的。驾驶室里放不下,尤其那两根杆子太长了。”麻永昌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把马军利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我帮着雷菲整理工具,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两人挺亲密,看来完达山里培养出革命真情来了。接着我们仨开始干活,马军利回去犁地。

这丈量的工作并不复杂,但确实需要跑腿。雷菲把经纬仪架在荒地西边,我跟麻永昌各背一包定位桩,腰里别着榔头,带上绳杆进入荒地。所谓绳杆,是一根50米长的测量绳,两头拴上木杆。每人拿一根杆,一人先往东走,等绳子抻直了就停下,把杆立在地上,然后看雷菲手里的小旗调整位置。她用经纬仪上的望远镜瞄准两杆,直到三点连成一线,就举旗示意前头那人把定位桩打下。后面这位再跑100米,到前面立杆、打桩,如此这般,循环往复。等我们跑到荒地尽头的一处岩丘,就在那里打下最后一根定位桩,算是把长方形荒地的一边量完。之后雷菲扛着经纬仪走过来,我们再用同样方法丈量另一边。等四个边全都打完定位桩,已经到了下午3点。

这时马军利刚好把拖拉机开了过来,麻永昌早按耐不住了,跑上前去,钻进驾驶室,看着像回自己家似的。我不敢开拖拉机,却想过过农具手的瘾,就到底下跟马军利请求。他倒挺好说话,让小董把犁椅腾给我。小董向我简单交待一下操作要领,马军利喊一声:“坐稳当了!”随即脚踩离合器,当胸一抱操纵杆,顺手推上三档,加大油门,机车顿时发出隆隆巨响,徐徐向前移动。我敏捷地扳下升降杆,只听得咔嚓一声,铁铧扎进厚厚的土层。马达的轰鸣和履带的铿锵,组成了喧嚣的声浪,敲击耳膜。恰恰在这喧嚣声中,我获得一种特殊的安宁,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围护着我。而且令人惊讶的是,坐在犁椅上眺望草原,比站在地面上瞧见的要小多了。这让我庄严地意识到,人类正在征服大自然!脚下的大犁像把巨型钢梳,正在给亘古荒原梳妆打扮哩。刚翻过来的沃土,像滚动的黑色巨浪,闪烁着乌金般的光泽。一群鸥鸟跟在犁后盘旋,不时下来捕捉土里的爬虫和卵蛹。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芳香,让我感到浑身舒畅,胸膛里激荡着一股豪情:北大荒多么可爱!生活是多么可爱啊!】

2019-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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