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人是怎么攻陷特洛伊的?全凭那只流芳百世的木马。 同样的道理,跳蚤进的屋来,靠的是一只活的木马—春香。
春香是一只贵宾狗,浑身杏黄色的小卷毛,没有一根杂毛。 它一天三次出门方便,前院后院到处溜达, 源源不断地把跳蚤带进屋来,它简直就是那活动的木马。
发现第一只跳蚤的时候,吉瑞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 春香开始享受人类的待遇:天天洗澡。可是吉瑞犯了轻敌的错误, 也难怪,他从来没有和跳蚤斗争的经验。他天真地以为,一洗澡, 跳蚤要么被水淹死,要么被灭虱香波毒死,绝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可事实是,每次狗洗完澡, 它身上的跳蚤们就从水流和泡沫阵中冲杀出来, 在淋浴房里伺机潜伏,再反戈一击扑向孩子。
我咬着牙说,我们要摆脱春香。
吉瑞一脸愕然道,为什么?她是你的狗啊。
春香曾经是他送我的圣诞礼物。
我不管!我跺着脚道,她给我带来麻烦,她不走, 我们没办法灭绝这些跳蚤。
可是不能因为这个就抛弃她。吉瑞小声嘟囔道。
我给了春香两条出路:要么,送到动物收容所去。要么, 带到房屋密集的社区去放生。
他很为难的样子,头低了半响,还是不同意。他说他想想别的办法。
第二天,他去了Pet Smart 宠物店,买了一种药水,说是喷在春香身上,跳蚤就不上她的身了。 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暗暗祈祷那药水能管用。毕竟养了五年了, 真要抛弃这畜生,感情上也不舍。
我冷眼看着他给春香喷药,感觉他虚晃几下就完事了,那顶什么用? 我疾步过去夺过喷筒,对着春香背上一阵狂喷。
春香唁唁低吠着,身体瑟缩作一团,眼睛望向吉瑞。
吉瑞急道,你这样会毒死她的!
毒死她?我心里一动,仿佛电光石火划破天空,脑洞豁开。
毒死她!家里就太平了。
那天晚上特别黑,天空象一口倒扣的大i铁锅,昏昧无光。 我想起章回小说里惯有的说辞,叫做月黑风高杀人夜。候着父子俩都 睡下,我铁了铁心,起身到厨房,给春香做一顿最后的晚餐。
开了一盒牛肉罐头,搭配一片马苏里拉奶酪,都是她最喜欢的。 摆弄食物的时候,我心里还很安宁,然而,一旦戴上手套, 打算拧开杀虫剂的瓶盖时,心却突突地狂跳起来,双手绵软无力, 仿佛失去知觉一般抬不起来。我怔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突然,脚边毛绒绒的一团,些许温热的暖意,低头一看, 原来是春香蜷在旁边,她已经许久不曾和我亲近, 也许是以为我在给她弄好吃的, 所以打破这几天的藩篱来表示她的爱。
我不禁心头一颤。慢慢的,我艰难地抬起手,把杀虫剂重新放回架子 上,然后,把食盆端到春香面前。看着她香甜地吃着, 我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求神宽恕我一刹那的恶念, 念一声Jesus,热辣辣的眼泪落下来,我无声的哭了。
家里的杀虫剂已经换了三轮,高高低低的瓶子排了一溜, 都有十几瓶了。基本上它们都能让跳蚤们昏过去一阵, 我们也将息一两天,随后又会闹将起来,这样反反复复, 居然也熬过了将近两个星期。
吉瑞不胜其烦,终于甩出了他的杀手锏:炸弹。他拍胸脯保证道, 你就等着瞧好吧,全部剿灭,一个不剩。
没想到,这却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炸弹将引发的灾难,比起跳蚤来,可以说无出其右。 那简直是生化武器,它释放的粉尘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屋里的门窗都要抹过,最好是连墙都擦一遍。 桌椅床等都用被单罩起来,厨房更是重灾区, 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东西都要水洗一遍。
然而,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吉瑞穿着连体衣裤,全身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他喊一二三, 点燃手里的炸弹,炸弹哧哧地喷出一股股白烟,象蛇一样四处乱窜。 两分钟光景,屋里已经浓雾弥漫,一片白色混沌。
当晚,烟气散尽,一夜无事。接着又太平了两天。 这两天在擦啊洗啊的节奏中一晃而过。
跳蚤的疯狂反扑在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似乎经过劫后余生, 它们变得更强大,更凶猛了。
那天下午,孩子在他的土豆沙发上翻跟斗玩耍。我以为敌情已除, 便不再给他扎袖管和裤腿。
突然,孩子尖声哭叫起来。我撂下手里的刷子奔过去,果然, 胳膊上两个鲜红的疙瘩,小指甲盖大小,新咬的。
我象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好吉瑞进来,我眼神白花花地看着他,半晌才道, 把这个土豆沙发拖出去扔了。
NO!儿子在旁大叫起来。
当爹的护犊子,也不让扔。
我郁积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我抄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对着土豆沙发的绒布就绞下去。
儿子的哭声象警报一样瞬间拉响。吉瑞低吼一声, 过来夺我手里的剪刀。春香感受到某种不安的气氛, 绕着我们团团转,狂吠个不停。
我奋力挣脱吉瑞的手,站起身,突然一反手,将刀尖抵住他的心口, 一字一顿道,“你说,你是不是人?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吉瑞惊诧莫名地看着我,他双手上举,嚷道,“天哪, 你这是想杀了我吗?”
“是的,我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血是凝固的,还是会流淌的。 ”
说出这句话时,我感觉自己已经快疯了。 可是这句话憋在心里十几天了,它不停地发酵、膨胀, 所有看过的有关恐怖片《异形》的镜头总是在我脑海中反复浮现, 吉瑞是异形入侵?还是异形生物?抑或是变蝇人?所有这一切疑问, 都源于一个事实,那就是:跳蚤从来不咬他。
这宅子里一共四个活物,三个人一条狗,跳蚤咬我和孩子,咬春香, 可是无论如何不咬吉瑞。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他不是人?
我的胸膛憋得快要爆炸了。
吉瑞惊恐地睁圆了眼睛,金色的眼睫毛根根直立起来,“ 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想知道,跳蚤为什么不咬你!”
“天哪,我不知道,或许只有上帝知道!”吉瑞高声嚷道。
一阵死一样的沉寂,我和他都不说话。孩子停了哭,狗也不叫了。
良久,吉瑞摁住我的肩膀,慢慢说道,“你冷静些, 我会找专业杀虫公司来。他们一定能杀灭所有的跳蚤。” 他说着站起身,顺势掰开我的手,拿走了那把剪刀。
“我现在就打电话。”他说。
“等等”,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是说,有专业的杀虫公司, 专门干这个的?”
吉瑞点点头。
周身的血在奔涌,我突然有一阵冲动,想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就像掐跳蚤一样,把我锋利无比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肉里。
我拼命按耐住自己,颤着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叫?”
吉瑞嗫嚅道,“我以为,我自己能搞定的。”停了停,又道,“ 他们要价很贵的,象我家那么大的房子,起码要一千块。”
“为了省一千块钱,你让我们母子被咬了整整十二天?”悲愤交加, 我的眼泪决堤而出,但又很快被我滚烫的面颊吸干。“ 你这个white trash(白色垃圾),你这个异种,你不是人!”
我的仇恨象一头困在笼中的狮子,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它喑哑着嗓子咆哮着。忽然,门洞豁开了, 那只狮子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异样的声音说道,“我要和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