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因为工作时间的变动,去咖啡店的时间少了许多,老婆雇了一个临时工帮忙,几周没有见到文先生,老婆回家后常说,天下竟有这样的人,那个文先生天天问你什么时候来上班,天天是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祝愿,一字不差,他希望你一切安好。然后,老婆笑着说,你们有什么秘密?我只是哈哈一笑,算是回答。
十月的金秋,整个安省都是一片红一片黄一片绿的,红的是枫树、槭树和火炬树,黄的是枔树、杨树和杂草,绿的是松、杉和公园草地。儿子是社区游泳队的主力队员,要参加多伦多市的比赛,我请假两天和几个家长及社工服务,兼做啦啦队。第二天下午比赛结束后,我负责送一个小男生回家,从比赛的西区回,交通拥堵,无奈从湖滨大道下来,穿行闹市区,这样只是红灯停车多,但还是能早点回家。
前方红灯,我的车停下来,这时发现了电车站上文先生,我摇下车窗,喊文先生,他也看到了我的车,立即过来搭车。
文先生,今天穿了一套深灰的西服套装,我问他,亲自到贝街交易了?他说不是,他刚参加股东大会回来,他说这么多年来,他的几套西装帮了他大忙,就是参加股东大会,装门面,坐前排,会后吃各种美食,我说我还以为你的西装是为参加婚礼派对用的呢,他说股东大会就是大派对,盈利的公司才开大会,有美食,赔钱的公司只开会,投票,不给吃的。我笑。
我问今天的派对怎么样?他说连晚餐都省下了,吃得饱饱的,还拿了两块曲奇,我想劝他别太苦了自己,留着钱干嘛,但一想,这小子比我有钱,我他妈的才是道地的穷人,让穷人劝有钱人吃好喝好,这不有病吗?于是我问他,上次你妹妹的派对如何?他的脸沉下来,他说他妹妹除了接过花时,说了一句谢谢,再也没理过他,全程都是他妈妈和他说话,大部分时间是他和妈妈站在湖水边发呆,他妹妹的豪宅太好了,他告诉妈妈他也买得起这样的房子,而且现金支付,他妈妈只是哦了一声,说买得起和住得起是两码事,我已经退休了,你要想住大房子可以搬到妈妈家住,反正房子很大,弟弟妹妹不来时,房子很空,他拒绝了,他说习惯了孤独。
把小男生送回家后,又把文先生送到他的公寓楼下,他说月底的时候能不能帮忙搬一次家,我说最好是周末,他说可以是周末,然后我就带着儿子去咖啡店报到了。
十月底,文先生搬到了百老汇旅馆,原来的公寓被新买家进行大改造,他再也没有机会搬回去。
我的儿子小学要毕业的时候,我和老婆决定搬到北约克区,因为那是好学区,这样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忙得要命,儿子游泳,打球的计划稍有变动,我们都要手忙脚乱一次,终于忍不住了,老婆决定卖店。
为了感谢各位顾客的长年相伴,交接生意的最后一天,全天咖啡免费,老婆和我还订制了大型的蛋糕,自己做了各种小甜点。
下午,店里坐得满满的,我老婆亲手切蛋糕,人手一块,没有香槟,我们举起咖啡杯,感谢各位的支持和理解,老婆说,我们是不忍离开,但必须离开,这只是我们来加拿大的第一站,在这里,从你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加拿大人的热情与善良,我们会永远记住你们,记得这家咖啡店,我们也会回来看望大家,谢谢。
在大家的掌声中,我们一家三口,走出咖啡店,钻到自己的车里,店门前出来送行的人群中,文先生的西装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以后每年的感恩节,我和老婆都到皇后大街走一走,遇到几个老熟人聊一聊天,问一下彼此的生活,可一次也没见过文先生,罗尼说,他和新店主吵了几次架,新店主嫌他一坐一上午,只买一次咖啡,他就去了舍本恩的咖啡店,发誓再也不会回来,我有时能在旅馆门口见到他。
我和老婆会在旅馆对面的街边长椅上坐一会儿,希望碰运气,见到这个一瘸一拐的家伙,可出来进去的只有脱衣舞女和奇奇怪怪的人们,不见文先生。
二零一二年的感恩节下午,我和老婆又一次走在这热闹的街上,先是取了在Wine Rack订的红酒,送给汉堡店和便利店老板各一瓶,换回不同牌子的红酒一瓶和一小段熏肠,礼尚往来,在这里是不耽误一分钟的,寒喧后,遇到买奖券的罗尼,罗尼的满头金发已经白了很多,不过依然是很精神,罗尼开门见山,你的朋友文死了。
占据华尓街的运动波及到多伦多,这边兴起了占据贝街的运动,可他们不去贝街,却在舍本恩附近的公园安营扎寨,文先生参加完股东会议,被一群人追着骂,后来在舍本恩咖啡店,被人认出来,出来后,被人尾随,揍了他一顿,两天后,发现死在旅馆里。罗尼说,这是探长调查时告诉他的,我说那他的那一箱子交易记录给谁了,罗尼说,肯定是警察拿走了,因为探长说文是Big Shark,罗尼说,我不知道他有钱,你知道吗?我说,你想一想这么多年,他不工作,不领福利,还付得起房租是怎么一回事?罗尼说,我只知道他没给任何人买过咖啡,而且还去过教堂领过饭。
这条街上,只有我相信他是百万富翁。
结束。
题外话,老婆问我,你若中了乐透大奖,你想怎么花?我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能是活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