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饺子
我从爸爸那儿得了三样本事:削铅笔、擦皮鞋、包饺子。
小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常常带我和哥哥去看他。我们有时坐车去,我把鼻子顶在车玻璃上,看两旁的行道树高了又矮了,忍着晕车时的不舒服。有时我们坐轮船,我和哥哥跑到船尾,将脑袋吊在船舷上,看“船放屁”:那些不断吐出的白色浪花,船到哪它们就跟到哪。
爸爸房间里有一工作台,斜面的。整个空间的光似乎都从那里来。那是他的绘图桌。一边放着各种模样古怪的尺子,另一边是笔,长长短短的铅笔。爸爸不会逗小孩玩,我和哥哥也讨厌被大人逗,我们自己总能发现好玩的东西。哥哥喜欢爸爸农场里的拖拉机。我呢,为那些笔着迷。那些笔,即便用短了,姿态也是挺拔的。
我爬上椅子,坐好,要他看我的本领,那是上次从这学的:削铅笔。最普通的薄铁皮小刀,在距笔尖合适的位置划下去,削掉第一片木屑。在新的削痕处下第二刀,落刀的间距要一致,最好间距小,这样木质与漆质的分界处才会有细致优美的波纹。这些波纹规则中透着不规则,让每支笔独一无二。我边削边复述他教给我的“要领”。可是,削出来的铅笔头却是胖胖的,而我想要的是修长挺拔!见我急了,爸爸摸摸我的小脑袋,说:胖有胖的美,憨态可掬呀。再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削新铅笔?” 原来,在家练习时用的都是哥哥不用了的短铅笔头,起刀距笔尖的位置有限,而我习惯了短笔头的位置却忘记在新铅笔上调整了。
整个小学阶段及至此生,我都没有用过卷笔刀。我嫌它卷过的笔,波纹呆板了无生趣。
小学二年级我有了第一双红皮鞋,之前他们只给我穿黑皮鞋。那是一双我想要的红皮鞋,深硃红色(现在我更愿意称它是波尔多红)衬得从“飞机形”的鞋搭带处露出的棉袜雪一样的白。我喜欢的东西就特别的爱惜,不穿时总把它放在鞋盒里。为了它,我从爸爸那学会了擦皮鞋。爸爸说他是从他的爸爸那学会的。年轻时的爸爸真是漂亮,浓密的头发侧分,额前的发际线清晰,严格三等分脸型,棱角分明。漂亮的人都爱俏,爸爸也不例外。据妈妈说,我们家的钱,除了吃饭、赡养奶奶,剩下的都用来买衣服了。虽然此话令人费解,因为他们那个时代有“衣服”吗?但印象中爸爸的衬衣总是白的,裤子总是笔挺的,皮鞋锃亮。他挽起袖子,在小板凳上坐下,地上铺张旧报纸。先用软布擦掉鞋面的浮尘,鞋底也要清洁。把牙膏样的鞋油在前后鞋面及两侧挤上,拿鞋刷把鞋油均匀抹开。静置片刻,待鞋油稍干时,再拿干净的鞋刷在鞋面上来回擦拭,用力要适度。几分钟后,皮鞋就像重生一般,焕然一新。他的方法听上去和别人的似乎并无二致,但亲朋中却只有我们家人,脚上的鞋子特别的亮。
爷爷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虽说在南方生活了大半辈子。几代下来,家里依然有北方人的生活特质:喜欢面食,虽然常年吃的是米饭。爸爸的饺子包的利落,从和面起陷包锅贴,一小时成。当手把手把我和哥哥教会后,家里吃饺子就不再让我们掺合了。因为“人多手杂”把他计划好的比例全打乱,破坏了包饺子这件事情的“完美”。我们呢,吃现成的,何乐不为?爸爸的锅贴,外壳焦脆,一口咬下去,满嘴鲜香,是亲朋团聚必不可少的压轴菜。我的饺子包的也不赖,但似乎只停留在外相上,我最在乎的是它们精美的褶皱。这,当然也是从爸爸那学来的。
现在我的孩子们也能包出美丽的饺子,像爸爸的饺子一样。
2020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