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看到這種植物開花的,在院子的那一面的山坡上,好像是在九月初,一面坡地這種爬藤糾糾纏纏,那濃紫淡紫色相間的穗狀花序是藏在葉子下面的,只是被眼尖的我偶爾看到,哪裏會放得過這份酷暑中的美麗呢。
起初,疑是紫藤,但季節差異太大,於是也沒有多想,滿山坡地剪下來插花,只是那褐色的佈滿了茸毛的葉子還是不喜歡的。
中元時節,東京的姐姐送來的是「葛涼菓セット」。博奧壞笑着對我說:別吃糟蹋了,知道葛是什麼嗎?
豆科葛屬爬藤性的多年草。
當然最知道的就是「葛根湯」了。小時候,一旦略有感冒的狀態,中醫老媽就先來給「葛根湯」喝。然而,這「葛根」是什麼呢?卻不知道,只知道它一定是一種植物的根吧。
好在手頭有很多書,於是出現「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絺綌草」以及一個不算陌生的詩人―唐代大曆十才子之一的韓翃一句初見的詩:「葛花滿把能消酒」。這韓翃是位一首詩的背後就有一個故事的至情至性之人,那個寫出「章臺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的動人的探問,還有那個「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人人知曉的句子。所以呀,看着這個花,想着那個酒,心裏就有了對某個夜晚的期待。
小時候吃的那種,透明的淡淡的粉甜的味道,那是藕粉。初嘗葛粉,還是來日本之後。
這裏,「葛」在漢字沒有傳入之前,叫做くず,在奈良縣吉野川上流有一個地方叫國棲(国栖),那裏是葛的產地,想是後來遣唐使中有喜歡植物的,或許也是喜歡這能消酒的滿把葛花吧,後來也就對應叫了「葛」。
日本人是把葛花,莖根以及全草都利用起來的,這花是日本「秋日七草」之一,還有很多詠葛的俳句,也是優雅的,日本人把葛花也作爲「茶花」,也就是在榻榻米的茶室裏烹茶,在茶道的作法時擺用的插花。然後是葉子可煎做中藥,那個強健的難折斷的莖裏的纖維被製作成葛布。說起這葛布,首當其衝想起來的就是重視服飾禮儀的孔子,他說「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這「絺綌」便是使用葛的纖維製作的外衣。不知道中國是不是還保存着這古老的手工製作習俗,日本的傳統製法據說師從平安時代,也是作爲葛布使用的。後來,這東西被進化到了作爲壁紙等日常使用,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喜歡手工製作的匠人繼續把絺綌做成各種手工藝品來販賣,現在,,那種結實的劍道服空手道服的面料就有這種纖維,當然,做和服的料子也是好的。我是一直想着買一塊葛布,做成孔子說的那種葛衣,要完成這一想法,奈良是一定要去的了,因爲還有一家古老的與葛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森野吉野葛本鋪》,已經是延續第11代了。那裏的葛粉以及相關的產品可是又好看又好吃的。還有一個號稱日本最古老的草藥園《小石川植物園》,也是令人嚮往的地方。
這年年歲歲花相似,這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感覺,花草樹木比人更能感覺到的,一片草藥園見證了11代人的成長,而草木不言。
葛根含有一種澱粉,普通製作倒也罷了,這家的做法可是非常地極致到了無可挑剔,他們要在最冷的季節,用地下水反覆精製,曬乾然後使用,據說不使用一切化學添加物,葛粉製作出來的各種和果子,幾乎成了日本夏天甜食的一道風景詩,那透明的涼涼的裏面註入了各種花草植物的精巧和果子,的的確確是地道日本的感覺。
再後來,隨着世界的一體化,外來品種劇增,有一種據說是美國來的,漫山遍野地瘋狂爬藤,會欺死一些樹木,被指定爲有害植物進行剷除。那麼,我家山上的是本土的葛還是外來品種呢?對於不利用葛資源的人來說,它也不過是野草,該割掉時也不惋惜了,只是開花時,還是收集一些花來風乾,用來消酒吧。想着恆古時那個男人的一句詩被我演繹成一個生活片段,那份動心豈是他人能覬覦的,這就是我的樂趣了。
日本江戶時代後期的畫師酒井抱一,畫有一張屏風《風雨草花圖》,葛在那裏美麗得一塌糊塗。什麼時候得去見見真跡,方能配得上消酒的夜晚那份悠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