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篇 会师与内争
第一章 渡过嘉陵江
渡过嘉陵江,支援第一方面军顺利进入四川地区,我们认为这是首要的任务。我们认为第一方面军是全国红军的主干,中共中央和许多重要干部也都随一方面军行动,他们正在艰苦挣扎之中,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赴援,可能招致中国革命的无比损失,也会使我们负疚良深。就因这种大义所在,我们不惜放弃可以保卫的川北苏区,蹈险犯难,以为应援。不料我们这种驰援行动所招致的,竟是一些不应有的责难,随之而来的,更是争执和分裂。
渡江计划是由我亲自部署的,我一面注视红一方面军的动态,一面作渡江的准备。当时一方面军正在贵州云南北部地区兜圈子,行踪飘忽,方向不定,而且敌军正沿着长江设防,阻拦一方面军的偷渡。我审度一方面军能否偷渡长江,如果他们无此力量,我们自不愿贸然放弃川北苏区。后来,从一方面军的来电推断,觉得他们必定渡江,因而我们也就决定渡嘉陵江西进。
嘉陵江宽而且深,水流湍急,两岸多是悬崖陡壁。敌军邓锡侯、田松尧两部,据险设防,这对我们当时落后的装备来说,可称天险。我亲自审定各个可能的渡江处所,最后选定由苍溪县城附近地区渡江。这里江面甚宽,对岸又有地方重兵驻守,我的军事顾问们多不以这个选择为然,我则认为这个地方的条件最好,而且敌人绝不会疑心我们会在这里渡江,我们正可以利用他们的疏忽。
我们利用这一带优良条件,准备渡江战。嘉陵江上的船只尽被敌人扣留在对岸了,我们首先要解决渡江的工具问题,组织了一个特别工程营,调动五百多个懂得造船、把舵、熟谙水性的人员参加这个营,由这个营制造了一百只样式像登陆艇的小船,每只船头用沙包掩护,可供一班人(十二人)渡江之用。我们利用这些船只在苍溪东面五十里王家坝(王家坝是一个集镇,在嘉陵江支流东河边)地方,训练官兵的渡江动作,还修建由王家坝到苍溪的道路,以便将这一百只船,翻过高山,搬运到苍溪附近一条小河沟去。
一九三五年四月间的一个夜晚,我们一切准备好了,实行敌前强渡,不幸我们的渡江计划,事前已为敌人获悉。敌方的高级将领在苍溪对岸,一直监视到午夜,没有发现我们的丝毫行动,他们怀疑他们的情报不可靠,判定在这个宽逾三百公尺的激流江面,对岸并没有任何船只,红军决无渡江可能,因此,他们的戒备松懈了。
可是,就在这晚夜深三时左右,我们成功地渡过嘉陵江。我们运来一百条船,都隐藏在敌人所看不见的一条小河沟里,三时左右,一起出动,直驶对岸,很顺利的夺得了敌人的滩头阵地。我军大队跟进,乘势扩展,一个接一个的攻下了苍溪对岸敌军所有的险要高地。我们这一渡江行动使敌人为之惊奇不已。
由于我们渡江的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周密,我们夺得了敌人所扣留的大批船只,很迅速的在苍溪县城的嘉陵江渡口上,建成一座浮桥。等到第二天近午,敌机分批来轰炸的时候,我们建立浮桥的工程完成了。敌机的投弹技术似不高明,在浮桥周围投了几百枚炸弹,始终无一命中。
邓锡侯、田松尧两部因后路被我军抄袭,乃尽撤嘉陵江之防,退守剑阁、梓潼、盐亭县城。我军控制了嘉陵江上下月一百里长的东西沿岸,并向剑阁、梓潼、盐亭追击败退之敌。
我们虽然成功的渡过了嘉陵江,但敌人所加予我们的压力是愈来愈强大。蒋介石本人在当年一月间即曾到重庆部署对付我们,他的军队分由长江及贵州入川的已不在少数。被蒋改编的原第十九路军的三个师,早已到了我们北面陕甘南部地区,这些新调来的敌军大约在几天之内就会迫近我们了。
敌人是了解我们的军事企图的。当我军渡过嘉陵江时,敌人即叫嚣:“共匪企图在川西地区会合。”其对策自然就是隔离我们。敌方的电讯中不止一次表示:“朱毛红军已成强弩之末,不难在滇黔地区予以歼灭,贺龙萧克的一股(即第二、第六两军,统称第二方面军)在川黔鄂边界流窜,实力最弱,只徐向前的一股在川北地区,极为猖獗......”事实上,敌方的主要注意力也移到红四方面军来了。
我们东面的川军,因我军主力渡过了嘉陵江向西移动,迅即占领通江巴中县城,正向南两江挺进。这时徐向前已率部由仪陇前线后撤,经苍溪渡江。陈昌浩只能在这个区域部署少数游击部队,以巴山山脉为倚靠,作些牵制性的游击行动。陈本人则率殿后部队向苍溪急退,不到几天,我们三人又在剑阁附近地区会合了。
剑阁梓潼地区是川陕公路上的要冲,敌方很容易由南北两方来夹击我们,我们是不能在这里久留的。我军乃向西继续移动,以占领江油平武北川一带地区为目标。而另一方面,敌人见我们占有了川陕公路的要冲,可能南下成都,也可能北袭陕甘。我们也就将计就计,大肆宣传,并向南北两方作佯攻性的游击行动。就这样,川陕甘人心为之震动。
继扰乱敌人耳目的行动之后,我军主力即由剑阁经青虹坝,直指江油。江油南面三十里的中坝是川北商业荟集的地方,有“小成都”之称。从青虹坝向江油前进七十里的路程中,尽是平坦的带,种满了一望无际的罂粟,五颜六色的花朵,争奇斗艳,确是美观。这是我入川后所看见的最大幅的罂粟地,良田美土,竟为毒物所占用,不免感慨系之。
我军陆续向江油集中。江油、中坝两个据点是由邓锡侯部防守的,我们以一部分兵力围住这两个据点,大部则分驻在这个富庶区域内,以获得物质补充为主要目的。同时,我军又分两路向北夺取平武,向西夺取北川。这时胡宗南部已先我占领了平武县城,我军即在平武附近与胡宗南相峙,保障我军北面的后路。至于北川则为我军占领,成为我军西进的踏脚石。
这时敌机的活动大大增加,四川军阀的主力都从东面江油以南地区集结,他们的行动似不如我们的迅速。敌机的活跃表示蒋介石调集四川的飞机已续有增加,企图阻止我们向南进攻。我们曾在江油地区与敌机捉了一个时期的迷藏:当敌机来侦查的时候,我们故设疑兵,侦察机一走,我们又尽撤这些疑兵,并通知附近的老百姓立即趋避。因此,敌机在这个区域所投的大量炸弹,大多落在无人的山林空地上。
这已是一九三五年五月间,是我们决定今后行动方针的又一紧要关头。我们的川北苏区已经放弃,红一方面军能否渡过长江仍是一个疑问;我们现在所占的江油平武北川一带地区,本是一个民族复杂的区域,尤其是北川的村落中,番族比汉族的人口为多,如果我军再往西发展,更是藏族集居之地。
根据这个决策,我又向会议提出了西北联邦政府的主张。我说明在新占领区域内,只能实施我们初入川时所制定的入川纲领中废除苛捐杂税等条款,暂时还不能组织苏维埃和实行分配土地,对于少数民族,政策的尺度更要放宽些。我们不反对少数民族部落中的酋长头人喇嘛阿訇等,而且要帮助他们组织区域内的少数民族自治政府。这些自治政府派代表会同汉族所推举的代表,共同组织一个西北联邦政府。
会议接受了我这个提议,我们就开始组织西北联邦政府,原任第四军政治委员周纯全,被推为这个政府的主席,并制定了一个西北联邦政府的纲领,布告各地。这次讨论,比较初入川时指定的入川纲领要详细得多。我们认为红一方面军离开江西以后,中央苏维埃中央政府事实上已不能行使职权,现在我们根据实际需要所组织的西北联邦政府,将来在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能行使职权时,仍是它的一部分。西北联邦政府的纲领,首先强调抗日反蒋的重要,继而说明这个政府的形式是适合于西北多种民族的地区的。这个纲领的条文,主要是废除苛捐杂税,减租减息,不乱捕人杀人,反对军阀统治,反对汉人对少数民族的歧视,严禁鸦片,支援红军等。对于西北少数民族则规定,各民族各部落自治,由头人召集当地他本族的人民会议,组织自治政府。各自治政府均须遵从联邦政府的共同纲领,但联邦政府不应干涉所有自治政府的习俗,如宗教自由和头人的特权等。
我们暂时以北川县城为西北联邦政府的所在地。这个县位于四川省的西北角,汉番杂处(番族即藏族),汉人多聚居在交通便利的地方,番族各部落则散居在较广大的山区。番族中又有生番熟番之别:这一带的番族多能说四川话,生活习惯已多汉化,被视为熟番;在四川西北的西康地区则多生番,他们不会将四川话,也很少与汉人交往,保持着原有部落的语言和习俗。
北川县是一个崇山峻岭的地区,西接岷山山脉的大雪山,县道多是顺着石岩的形势雕凿而成,蜿蜒险峻,县内河流湍急,有类瀑布,有些地方为了河道的畅通,还经过石工的开凿。这里到处都表现出石工的伟大工程,令人惊服。当地人民崇拜历史上治水的圣人大禹,认为他出生于北川,全县大禹庙不少,我想这大概是与鼓励石工修道治水的是有些关系的。这一带地势高寒,稻米和罂粟的栽种都不适宜,只产些青稞(麦类)豆子和包谷等。
我们到这里好像是身履异域,我军中占大多数的通南巴战士也不例外。我们在全军展开教育运动,主要是训练战士们与少数民族相处,要尊重他们的宗教和风俗习惯等。生活上要与当地人民打成一片,学习他们用手吃糌粑(糌粑系以青稞磨成粉,炒熟浇牛酪,用手揉成团子,这是当地人民的主要食品)。我军战士素以大米为主要食粮,改吃糌粑是很不习惯的,陈昌浩就曾许多次向战士们示范,吃糌粑一时成为他政治工作的主要项目。
周纯全所主持的西北联邦政府也积极展开工作。他在北川和北川西南的茂县,物色了各部落的代表,参加政府工作。他向这些代表解释,红军与各部落亲如一家,帮助他们解除军阀的压迫,绝不反对他们的头人和宗教习俗,只要求他们与红军和平相处。他也说明西北联邦政治的远景,将来设立各民族的自治区,如藏族的自治区,回族的自治区和蒙族的自治区等。他要求这些代表将政府的纲领和红四方面军的意向,传达到西北各个部落去。事实上这件工作也已做到相当满意的程度。
我们在北川工作了约三星期后(这时已是五月底六月初了),即接到第一方面军偷渡金沙江的消息。我们立即实施策应的计划,将总部由北川移到茂县,第三十军奉命由汶川渡岷江,经过理藩懋功,直指大渡河,扫除这一带的敌军,以便红一方面军能够安全渡河。第九军和第三十一军,则由江油平武前线撤至北川茂县地区,对付这方面的敌人。第四军北向松潘,作为我军北面的屏障。
当时敌军对我们是如影相随的,我们退一步,敌人就跟进一步。我第九第三十一两军撤到茂县北川后,即与优势的四川军在这一带的东南地区发生激战。这是茂林密竹的山区,敌军到处钻我们的空隙,我军则分别截击。第四军挺进到松潘地区时,胡宗南的军队也赶到了,两军即在松潘县城附近激战。结果胡宗南部占领了松潘县城,我第四军则控制着松潘县以南的险要阵地,使敌人不能南下威胁茂县。
我第三十军兼程前进,在懋功以南约一百里的地区,与红一方面军的先头部队会师。
这次一方面军渡过金沙江大渡河的行动异常迅速,大渡河是有名的天险,太平天国的名将石达开部,就是在这里渡河时为清军所消灭。我在茂县接到第三十军陈世才李先念已与一方面军会师,一方面军的全部正向懋功集结的电讯,当时,我和同志们都为之欣喜若狂。我钦佩红一方面军长期艰苦奋斗的精神,并商议如何慰劳红一方面军的战士,使他们得到充分的休息。我立即致电毛泽东等同志,向他们道贺,并告诉我将赶往懋功面谈一切。这样,红四方面军不顾艰险,策应一方面军的任务,算是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