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寻桂殿》—剪断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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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断情缘

这是一个血色黄昏。血浸焦土,长城几乎被染成了红色,暗紫色的山峦托着血球似的太阳,漫山遍野全是军人的尸体,小草上挂满了一串串血珠,这就是惨烈的南口战役。

腥风引来了一个男孩,他白色的麻衣随风飘飘,一双竖立着的眼睛白多黑少。看见漫山遍野的尸体,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口水从嘴角上流了出来。他转头朝着夕阳“嗷呜,嗷呜”地怪叫几声,然后迫不及待地伏在地上,张口将尸体的脑袋咬开,捧出脑髓吸食。

盛誉被清脆的骨裂声惊醒,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怪小孩正在啮咬身边一具尸体的脑袋。他想叫,却发不出声来,惊恐地看着那个小孩捧出人的脑髓来贪婪地吸食。吸完后,他将血淋淋的手在那人的衣服上擦擦,然后伏下身来对着盛誉的脑袋张开口,盛誉看见了他满口血淋淋的的牙齿,吓得一声怪叫,那个小孩也吓得后退几步。那一叫用尽了盛誉的全部力气,他只好闭目等死。小孩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又爬过来,伸手打打盛誉的脸,盛誉没有反应,他又张开大口,要去咬盛誉的脑袋。

啪的一声,小孩嗷嗷地怪叫起来,连爬带滚地逃走了。盛誉迷迷糊糊地听见撕裂裙裾的声音,一双温柔的手为他包裹头上的伤痕。盛誉奋力睁开眼睛,在苍茫暮色中辨认出那好心人是个青年女子,身着黄裙,手里拿着一根竹竿。那女子扶着他坐起来,焦急地说:“赶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接着便将手中的竹竿一头塞到他手里。说也奇怪,盛誉原来连坐都坐不住,抓住竹竿后便觉精力恢复了许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两人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傍边一具尸体重重喘了一口气。

“这人也没有死。”女子又弯腰将那人扶起来。那人胸前流着血,但女子顾不上再为他裹伤了,只是把他的手搭在竹竿上,自己带头先行,那样子倒有点像为盲人领路。一行人匆匆逃离那修罗场。

盛誉此前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此时但见她身材娉娉袅袅,步履轻盈,裙裾飘飘,宛如凌波仙子,突然对她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情愫。三人刚下了小山坡,就看见三个白影挡在前面。一男一女,男的抱着手,女的牵着那个怪小孩怪叫道:“噢-噢-噢,你竟敢打我儿子!” 那叫声凄厉得像猫头鹰。黄衣女子也不说什么,拉着他俩掉头就走。他们爬上小山坡踩着尸体,走了不到半里,三个白影子又出现在前面。

他们无论朝东朝西,都被三条白影挡住去路。夜色越来越浓,月亮升了起来。那黄衣女子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看着天空凝思。突然,天边飞过一个女子的身影,白色透明的长裙飞舞。“封夫人!封夫人!”黄衣女子摇手呼叫。

封夫人落下来问:“谷家小妹,天色已晚,为何还不回家?”

“我救了两个军人,但被尸魔跟上了。怎么办呢?”

封夫人想想说:“今晚无论你们走到哪里,都躲不过尸魔了。”

“封夫人,你帮我想想办法吧!你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过尸魔。”

封夫人哈哈笑了:“谷家小妹嘴真甜,我不得不泄露天机了。今天晚上唯一能躲过尸魔的地方,只有巫山的‘神女峰’。瑶姬请了她的姐姐们和许多仙女,参加她主办的‘春江花月夜’舞会,所以只有那里最安全。”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谷小姐高兴地说。

“你怎么走?你连这片小山都走不出去。去晚了,舞会开始了,影响她们的兴致,瑶姬又要怪我多嘴了。我送你们一程吧。”说完,封夫人甩起了长长的袖子,狂风大作。谷小姐用竹竿拉着盛誉和那军人,凭风凌虚而去。

风停后,盛誉发现他们站在一个小松树林的边缘,隔着树干可看见林后是个花园。花园尽头是一幢大理石建筑物。明月初生,清辉照得花园异常明亮。园里开着许多奇花异草,几个女子正坐在石凳子上调弄丝竹,依依呀呀的不成调。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在傍边一张大理石桌边低头挥毫。

一个女子将提琴放下来:“小妹,这一段曲子怎么会流露出凄凉之情?你改一改吧……”

女孩没有回答,抬起头来,一双星星似的眼睛看着小树林。其余的女子全都转过头看着他们。谷小姐忙对他们说:“赶快伏下,我过去解释。”

谷小姐走到那个女孩面前。女孩说:“谷小姐,我今晚有客人,你怎么把两个血淋淋的男人带到我这里来?”谷小姐低声地向她作了解释。

女孩问拉提琴的女子:“三姐,我们今晚的舞会还举行吗?”

“当然举行啦,那两个军人派狂章和黄魔送他们回去就行了。”

第二天,盛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昨夜的事情是梦是真,自己也模模糊糊。他只记得救他的女子姓谷。昨夜留在心头的那丝情愫,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

那时盛誉只是一个小小的排长,为了寻找谷小姐,他骑马跑遍了那个战场周围的乡镇,但没人知道谷小姐是谁。

几年后,盛誉调到了南京工作。休假时他到苏州会朋友。到达旅馆时才十点多钟,朋友还没赶到。盛誉坐在沙发上,看着当天的小报等客人。

有人敲门进来,盛誉抬头一看,进来的不是他要等的朋友,而是他从前在上海上大学时的同学许绍良。盛誉有点吃惊,上学时他和这个许绍良并没有多少来往呀。

许绍良仿佛猜中了他的心事,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未婚妻谷小姐叫我来请你。”

“谷小姐?她在哪里?”盛誉一下跳起来。

“她在天厨酒店等你呢。”盛誉马上打开箱子,将他从南京带来的西服穿上,又在镜子前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这才兴冲冲地跟着许绍良出门。

许绍良带着他走到城外的一条小河边,登上柳树下停着的小舟。两人划着船顺流而下。盛誉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在南京官场的见闻,今后的理想和抱负。许绍良微笑着默默地听。

小船慢慢地驶进了一片荷花湖中,天光、云影、红花、绿水,交互辉映。一群白鹅在花叶间悠闲地游着。岸边一个酒店,一道朱红色的曲栏,周围是高大的古槐与绿柳。

两人弃船登岸,酒店里客人极多。他们没看见谷小姐,却看见一个军人朝他们挥手。盛誉一看,正是那天晚上和他一起被谷小姐援救的人。他忙走过去。那人激动地说:“我刚好路过此地,听说谷小姐在这里,所以特地赶来向她道谢。”

“你见到谷小姐了吗?”盛誉忙问。

“还没有呢,我已经等了好久了。我们一边吃一边等吧,我快饿死了。”

两人要了清蒸巨蟹,翡翠酿虾扇,香露炖鶏,凤尾燕菜,芙蓉海底松以及珍珠红色的“琼浆玉液”酒。盛誉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菜,喝过那么甘醇可口的酒。两人一边吃喝,一边大谈理想和抱负。那个许绍良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也浑然不知。

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盛誉忽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呢。于是问他,那人口齿不清地回答:“我-和-龙-王-爷爷一个姓……”

盛誉酒醒时,天已经全黑了,自己却睡在旅馆里。两个朋友刚从外面玩回来,对他说:“你老兄,哪里喝酒去了?喝得醉醺醺的,我们叫都无法叫醒。”

“我被朋友拉去‘天厨酒店’喝酒。天厨,天厨,那手艺真绝,明天我带你们再去,一醉方休。”

第二天他们找遍苏姑城外,也没有找到那条通往“天厨酒店”的小河。昨天才去过的“天厨酒店”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消逝得无影无踪。

一年后,盛誉供职南京重要部门。同事朋友们为他介绍了好几个名门望族的贵族小姐,他都拒绝了,因为没有一个姓谷。不管从前的事是梦是真,他一直在等待谷小姐出现。

一天中午他正在公寓里小憩,忽然听见门外有马蹄声。开门一看,又是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朋友。他还是一身戎装,勒住马头说:“快!快!快上马!我又得到关于谷小姐的信息了,去晚了她又走了。”这一次盛誉来不及更衣梳头了。他跳上马背,马驮着他们狂奔而去。

一会儿到了葱葱郁郁的群山中,山中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两人下马沿着小河寻去,远处垂柳下,一个农家女正在河边洗什么东西。那朋友说:“看,那就是谷小姐,你的未婚妻。你先过去吧。”

盛誉踌躇不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会是个村姑。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又曾在日本深造过,和一个村姑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朋友们介绍的名媛哪个都比她强。

朋友赶上来问:“怎么回事?你看不上她?”盛誉讷讷地说:“是的,我从未想过要跟一个村姑结婚。”

“你若不想娶她,我娶她。我可不嫌她是村姑。”那人豪迈地说。

“好,好,反正她也救过你的命。”盛誉赶快顺水推舟,将这个人情卖了。

盛誉看着那朋友走过去和那女子说话。那女子站起来时,盛誉才看清那女子穿一身谷黄色长裙,根本不是什么农家女。她的脸是鹅蛋形,眼睛极大,神采飞扬。那姿态,那神情,正是他梦魂缭绕了不知多少年的倩影。

那女子听了那朋友的解释后,哈哈大笑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笑得盛誉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盛誉凄然地转身离去。“请等一下!”他听见谷小姐叫他,他转过身去看着谷小姐,期待着奇迹发生。

“我俩的红线还连在一起呢!”盛誉低头一看,自己腰间有一条红线和谷小姐连在一起。谷小姐弯下腰去,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金剪刀来,一下剪断了红线。盛誉大叫:“不要剪!不要剪!……”

盛誉醒来后,看看屋里静悄悄的,夕阳照着小窗,原来是做了个白日梦。

自从那个梦以后,盛誉不再等待了。他下意识地知道,谷小姐不会再出现了,便从几个名门闺秀中挑了一位结了婚。

两年后,盛誉将远赴青海上任。他知道去到那儿之后,能遇到谷小姐的希望就更渺茫了。临走前也是他最忙的时候,公事私事都要处理。

一天早上,他正在处理成山的文件。有个青年部下推门进来向他告假,说要回昆明去参加他远房堂姐的婚礼。他极不高兴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小子。那小子被盯毛了,讪讪地说:“别人的婚礼我不去也罢,但她的婚礼我非去不可。因为她嫁给的人是我们云南王敖恽呀!”

盛誉脑中灵光一闪:“和龙王爷爷一个姓”,不就是姓敖吗?

“你堂姐叫什么名字?”

“我堂姐是滇军总司令兼云南省省长的女儿,叫顾晓婕。”

“顾晓婕,顾晓婕……”盛誉口里喃喃地念着。那小子怪怪的看着他的长官,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

“你能带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吗?”

“当然可以啰。”小子高兴地答应了。

昆明城中张灯结彩,威远街上车水马龙。当盛誉和那个小子全家走近敖宫馆时,盛誉看见敖恽和他的新娘正在公馆门前迎接佳宾,两人正是谷小姐和那位梦中朋友。敖恽在众多的客人里一眼就认出了他,忙赶过来紧紧拉住他的手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老弟竟会从千里之外赶来参加我的婚礼呀!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盛誉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小姐,顾小姐抬起妙目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转身和女客们说话去了。盛誉心口一阵疼痛,他知道顾小姐已经不认识他了,因为红线已断。

猫姨 发表评论于
在经历生活的摧残磨砺之前,有的村姑可是绝色美女,长在深山人不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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