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
……
告别了妈妈
再见吧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转入了青春史册
一去不复返,啊
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多么漫长…”
如果你的知青生涯道阻且长,如果你听到过这首知青之歌,一定会愁肠百转,潸然泪下。
在繁重的劳作之余,知青们都做些什么?一位当年的知青写下了如下的文字:
——刚刚下乡插队的初期,我们和傣族老乡也不太熟悉,语言也不通,也不会到傣族老乡家去串门子。到了晚上,就全都窝在那竹棚里,点着油灯看书也非常费事儿,于是大家就睡在床上唱歌。我们爱唱的歌就是《外国民歌200首》和以前我们学过的其他歌曲;那时最喜欢唱的就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河谷》 (山楂树》《蓝色的多瑙河》《拉兹之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等。 经常都是这样,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我们便躺到床上。首先,我们学着在电台里播音员的腔调说道:“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请听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于是,大家就唱起了这首美妙的歌曲,“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美,风儿多爽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几乎我们每个知青都能唱这首歌。
说也奇怪,我们双卯的知青,虽然都是同一个年级的高中生,但还分男女界线,一般都不会在一块打闹说笑,只有到晚上唱歌时大家才能合在一块,于是全体知青合唱了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歌声刚结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 “隔壁的女同学单独唱一首”!就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了一阵,随后,隔壁的女知青住房就传来了一首苏联歌曲《山楂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在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就这样,在西南边陲的黑夜中,从傣族的村寨里,传出了许多人们所爱的歌曲,这些歌都是当时的所谓“禁歌”。
这时又有人说:“赖头,你再吹一首口琴曲吧?”赖头回答说:“口琴吹不动了,想不想听大伯唱歌?”大家回答:“想!” 于是从那高高的竹床上,传来了男中音的歌声:“亏了亏,你大伯来到瑞丽江畔,不见昆明大马路,不见西山睡美人。唉—,清晨出工,夜才归——”。这是一首用电影《刘三姐》的曲调, 由赖头自己配词的歌,歌词很长,我现在已经记不住了。当他唱完歌曲后,大家又是欢呼、又是鼓掌,兴奋了好一阵子。其实这首歌唱出了赖头当时的心情,赖头比我们双卯社所有下乡的知青年龄要大一到两岁,可能是他转学到师院附中时,他的父亲认为应当把高中的课程学得更扎实一点,就让他主动地留了一级。 这样一来,按年龄他本不应该下乡的,却归到了我们这拨1947年后出生的人的命运来,大家都笑他是“狗命变猪命”。其实,他的这首歌也唱出了所有同学心中的郁闷。 ——
这段生动的描述,何偿不是大多数知青当年心境的写照!
当知青们下到农村,突然发现已处身在社会的底层。一个在东北插队的朋友讲述了一段经历:
——一九六九年秋天,县里批准给我们木料盖集体户的房子。生产队派出一辆马车去农安县城拉房木,我与山同学跟车同行。这算是为生产队出差,应该有伙食补助费,但队里没有现钱。临行前,掌包的社员到苞米地里掰了大半麻袋青苞米,做为我们这几天的干粮。马车从屯子东北出崔家桥上土质国道,向东取道合隆镇上柏油马路,再向北直奔农安县城。中午在刘家打间喂马,我们几个人就地烧带来的青苞米吃。人马吃饱喝足后启程,天快黑时到达农安县城。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到访一个县城,街道坑坑洼洼,两边的房屋矮小破旧,到处尘土飞扬。无论如何,那也是城市,比起前黑杠繁华多了。山同学感叹道:“进城了!”当晚,我们住在一个生产队办的大车店里。大车店院里有一口井和饮马的水槽,院两边是停马车和拴马的地方。人住的房子在大院北边,外屋有做饭的大锅,里屋大约四间房那么长,南北炕,炕上什么都没有。看着光秃秃的大炕,我疑惑地问车老板:“没有被褥怎么睡觉呀?”车老板给我示范了一下,他往炕上侧身一倒,两腿一曲,双手抄进袖子里,说道:“就这么睡。”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住大车店,没有被褥和枕头,和衣睡了一夜。当然,晚饭还是烧苞米。
第二天一早,我们先到县革委会换介绍信,然后到木材厂领房木。领房木的过程很不顺利,木材堆放处的工作人员让装这种木头,出门时说不行,要卸下来装另一种木头。再次装完车准备出门时,一位木材厂的负责人过来说不行,让我们装别的木头。装了卸,卸了装,反反复复好几次,忙得我们一天也没顾上吃饭。最后,知识青年安置办公室和木材厂协商后才搞定装哪一种木料,装完车回到大车店天已经黑了。大家都饥肠辘辘,卸下牲口后立刻开始烧苞米,狼吞虎咽地大啃一顿,每个人都是一脸黑灰。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套车出发,马也知道要回家了,一路疾行如风,马蹄有节奏地踏在柏油路上嗒嗒作响。中午在合隆北面二十里地的兴茂号打间。下午到达合隆外围时,因为修路禁止通行,我们只好下土道绕行,到崔家桥时天色已大黑。下国道后,黑天黑地看不清路,一侧车轮掉到水沟里。前面老板挥舞着鞭子马拉,后面三人连推带抬,搞得人疲马乏,也没能把车轮弄出来。最后只好卸下一些木头才将车拉出来,折腾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一九七零年春夏之际,生产队在队部东侧为我们盖了三间房。我参加了盖房的全部过程,最后还请木匠用剩余的木料打了一个办公桌和两把椅子。搬入新房后,要干的活多了许多,抹墙抹房顶,扒炕搭锅台,夹栅栏种菜地腌咸菜,冬天压房。下雨天新房子漏雨,能接雨的容器都用上了,屋里一片滴水声,音色圆润清澈,高低音域宽广,快慢节拍分明,犹如一台交响乐,还是立体声的。雨天还发愁干柴不够用,生火时用干柴,火烧起来后添些湿柴混着烧,有时弄得满屋子烟。雨过天晴彩虹当空,大家没有心思去观赏那美仑美奂的彩虹,赶紧忙着张罗亡羊补牢,铲碱土抹房顶,晾晒淋湿的柴禾,搬干柴进屋。房后树上有很多毛毛虫子,不知怎么爬到屋里墙上,炕上有很多跳蚤,我买了许多六六粉,地上炕上到处撒。六六粉的气味特别刺鼻子,当时以为不吃进嘴里就无害,多年后看到一篇文章说那个气味通过鼻腔进入大脑,损伤大脑神经,可惜为时已晚。
集体户合并后,我搬进一队集体户的五间大房,五个男生住东屋,七个女生住西屋。因为户里经常不满员,人少做饭不需要两边烧火,也没有那么多柴禾单烧东屋的炕,所以男生睡的是凉炕,正应了东北的一句俗话: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到了寒冬腊月,外面北风呼啸,屋里如同雪窖冰库,凉炕缓霜返潮,睡得我们腰酸腿痛,火力再壮也敌不过凉炕。我们决定搬到西屋的里屋,里外屋没有间壁墙,两屋的火炕是连通的,烧火做饭的烟经过外屋和里屋的炕通到烟囱。里屋的炕虽不那么热,但至少不凉不潮。几个男生在里外屋之间的南侧建了一道间壁墙,北侧挂一个帘子,晚上睡觉拉上帘子。帘子一拉就是两个天地,男生在里面睡觉,女生在外面洗洗涮涮;冬天帘子两边各自在屋里起夜,那边流水涓涓作声,这边听得真真切切;这边说梦话磨牙放屁,那边也听得清清楚楚;夏天男生起夜去外面,对外屋的百态睡姿视若无睹。总之,一道布帘隔雌雄,大家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幸亏那时年轻,没有人打呼噜。我们如此住法,村民们议论纷纷,特别是春节期间户里只剩下一男一女之时。其实,我们男女生亲如兄弟姐妹,根本没有男女之间爱慕的那种感觉。即便有男女生二人相好,也都是守身如玉,根本没有越雷池一步的心思。退一万步说,大家都盼望着回城呢,谁也不会行为不端,断了自己回城的路。村民们庸人自扰,我们对他们的说长道短置之不理。——
知青到了乡下,也才见识到农民生活的悲苦:
——每年春耕前都不得消停,上级不顾农时节气,派干部下来逼迫农民适时早种,好像不催促农民不知道种地似的。说的是适时早种,啥时候算适时,不是当地老农说了算,也不是生产队干部说了算,而是上级下来的干部们说了算。当地的农谚是:立夏到小满,种啥都不晚。可是干部们恨不得清明就种完地,谁提出反对意见就给谁上纲上线扣政治大帽子。有一年,种下的高粱该出苗时不出苗,又种二遍。上级不但不检讨自己强迫农民早种的错误,还将高粱不出苗归咎于春风。当地早春风沙大,刮起风来尘土飞扬,天昏地暗;地表的浮土被风刮走,种子被吹得七零八落,焉有出苗的道理?
这些干部生活在农村,许多人原本也是农民,为什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农民一马,让社员以自己的方式生产呢?他们贯彻上级荒谬的指示是那么死心塌地,为的就是吃那点儿皇粮,脱产不劳动和在乡间作威作福吗?他们下来瞎指挥,到了饭点儿生产队还要给他们派饭,派到谁家,谁家至少要炒一盘鸡蛋,这是农户家能做出来最好的菜。干部吃饭时,女人在地上侍候,随时准备填饭加菜;孩子们不能上桌,坐在炕上眼巴巴地盯着碗里的鸡蛋,盼望能剩下一些。好心的干部可怜孩子,刻意剩下许多鸡蛋留给他们。有的干部悠然自得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夹,一口一口地吃,对周围的孩子视若无睹;眼看着碗里的鸡蛋越来越少,孩子们的眼睛越瞪越大,希望却越来越小。最终,干部撂下筷子,孩子们蜂拥而上,将那点残余的炒鸡蛋一抢而空。我两次看到这样的情景,真不知道他怎能吃得下去。
农民们都很爱惜牲口,经常说牲口不会说话,任可人受委屈,也不能让牲口受委屈。尽管如此,生产队的牛还是很可怜的。牛平时没有饲料,放到外面自己去找吃的,冬天草甸子上的草吃光了,就只能在地里吃苞米茬子上残留的一点叶子,晚上回来喂马的饲养员在井边的水槽里打几桶水饮牛。牛圈是由木棍围起来的一块地方,没有棚顶没有墙,冬天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牛只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那些牛瘦得皮包骨头,有的牛回来喝完水就趴在地上不愿意动弹。有一次,一头牛趴在那里,无论饲养员如何赶它进牛圈,它就是不动,用鞭子抽也不动。后来,饲养员举起明晃晃的二齿子,做出要刨下去的样子,那牛见状扑楞一下就站起来跑进圈里。可见鞭子和二齿子孰轻孰重,牛心知肚明。那头牛饿得疲惫不堪,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用鞭子抽打它的人,一眨一眨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令人撕心裂肺。每当回想起这个情景都特别难受,心头阵阵发颤,鼻子隐隐发酸,悲天悯牛。活在人都吃不饱的年代,牛又能怎么样呢?
春耕大忙时也是马发情的季节,队里挑选一匹骒马送到种马站由兽医人工受孕,为此生产队要付钱,没有钱也可以给粮食。为了节省钱粮,队里的大儿马也承担繁衍后代的任务。它虽不如种马站的种马高大健壮,但在农村也算是一匹好马。在此期间,大儿马的待遇十分优厚,豆饼豆渣胡萝卜,好草好料供着,执行一次任务还放假休息一天。一位社员说,这是很累很累的活儿,比趟地还累,一定要休息一天。有位社员抱怨说,人都不如牲口,夜个晚上我也干这活儿了,咋不让我在家呆一天?生产组长反讥道,你能让你老婆揣上马驹子吗?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有一年初夏雨天放了几天马,我乘机骑马玩。有的马不愿意让人骑,骑上去就尥蹶子,尥了几下尥不下来,便往比较矮的树下跑,或往树丛里钻,试图把人刮下来。有一天,我与一位社员在草甸子上放马,天下起大雨,我俩都被淋成了落汤鸡。雨停后我问他:怎么不弄个麻袋片披上?他说:哪有哇。我听了感到一阵心酸,农民太苦太穷了。
相比东北农村苦寒之地,西南边疆似乎要好些。波光粼粼瑞丽江,白鹭翠鸟成群,凤竹绿荫傣家楼。瑞丽坝子有着震摄人心的秀丽风光。这些无疑都是知青心里梦中的美好回忆,但风光后面的现实也很无奈。透风的竹房冬冷夏潮,绵绵的雨水中,衣被都散发着霉味。边疆瘴气氤氲,蚊虫肆虐,一但中招,不经意间就会命悬一线。
一位当年的知青朋友回忆:
——下乡第二年的夏天,我妹炽萍染上了疟疾,服用了各种药都没用。起初忽冷忽热,后来就是高烧不退,第三天高烧至40.5度以上。知青们一商量,决定快送医院。大家立刻分头砍竹子,很快扎成简易担架,我抱了床被子铺上,大家把炽萍抬上担架,盖上被子和塑料布,用背包带固定好就出发了。天色巳晚,还下着雨,可为了妹妹的生命,六,七个知青飞步向医院走去。半路,雨越下越大,山洪哗啦啦地下来了,小路两边是深草,完全看不清路,不知谁脚下一滑,我和锡斌赶紧扶住担架,差点炽萍就翻下沟去了。靠着两只微弱手电的光照,硬是一步一滑走了四公里山路,送到姐线医院。医生一量体温,41度多,冰袋降温。说这是恶性疟。再晚一点就会出人命的。经紧急救治处理,连夜用救护車送县医院治疗,半月后,炽萍才痊愈返家。——
我本人对虐疾就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下乡第一年的农闲时节,徒步前往到陇川户撒知青朋友处访问,忽感不适,发烧并呕吐不止。进了户撒卫生院才知是染上了恶性疟疾,其来势十分凶猛,两周内无法进食,一吃就吐,全靠推点葡萄糖注射液维持生命。虐疾在当地俗称“打摆子”,即使当时治好,虐原虫仍藏于肝脏之内,每年春夏之季就会出来捣乱。我这是“肠胃型”虐疾,一到发作期,虽不再发高烧,却呕吐不止,浑身无力。记得一年朋友们或招工或探亲,我一人留守在山里的独屋。虐疾发作,就煮上一锅稀粥,每天喝上一两碗。好在药已备下,按时服用氯奎宁和璜胺密腚。由于呕吐乏力,只能躺在床上,让身体自己慢慢增长抵抗力。如此半月有余方得康复。真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感谢上苍,知青没有“万岁”,大多数知青都回城了。回想当年时光,虽然艰苦,也有喜乐。一位朋友打趣说:
——我被招工到了昆钢,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炼钢工人,工作十分辛苦。我常跟同学们开玩笑说,我这是从水里又跳到了火里,“水深火热”我都体会到了。
一次与工人师傅聊天,谈起我们在瑞丽的知青生活,他们都说:“瑞丽的生活那么好,你们何必还来昆钢吃苦呢?”我回答说:“可我们还是觉得知青的生活苦。”他们又说:“你觉得什么最辛苦呢?”我回答:“就是‘心’苦。”
他们一下没听懂,我就说:“就是心里的苦楚。” 的确下乡近三年,我们在劳动中,干过许多过去从来没有干过的脏活累活, 在日常生活中,经历了学生时代从来不会遇到的磨难,但是我们都顶过来了,身体上受的苦不算什么,而心灵上受的苦,却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难以磨灭。 ——
是呵,对“心苦”,可以有不同的解读,它可以是远离亲人之苦,它可以是无法求知之苦,……反思当年的“上山下乡”运动,上千万的知青一下涌到祖国的大江南北,交给毫无思想准备的老乡,双方都是茫然的。“人生的前途在哪里?”这就是知青心中最大的“苦”。
本文引用了知青朋友黄皓平、周祖同和冯炽瑛回忆文章,在此一并致谢。
南京知青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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