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未曾谈起的事》: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纪实类小说书评--灵兮
她每天都喝酒。有时候她不吃东西是因为胃疼得想哭。
可她没哭。她从来没哭过。
她只哭过一次,那次她姐姐说她是个丑陋的骗子,而那时候她们两个都已经长大了。
她回家扑在床上哭了好几个小时。
她讨厌秘密。她从不说真话。
她经常熬夜。她容易失眠。
她害怕了解别人的梦,听见别人说梦见了什么,她就好像听见尖厉刺耳的声音。
她可以用任何事情开玩笑。她喜欢讲故事。她相信魔法。
没人为她挺身而出,因此她只能自己为自己站出来。
后来,她站累了。
我多希望自己能多懂得她一些。
我多希望我们是好朋友。
我多希望我曾更加努力一点。
这还不够,怎样都不够。 可是,无法重来了。
-----引自 《与母亲未曾谈起的事--关于我母亲的一切》 布兰登•泰勒
《与母亲未曾谈起的事》中一共收集了15个小故事,15位作者从各自的角度写出与母亲悲喜交集的情感历程:米歇尔·菲尔盖特与母亲关系疏远,即便在成年后依旧无法释怀备受冷漠和忽视的童年;安德尔·阿西曼描写了拥有失聪母亲的感受;梅丽莎·费博斯用神话故事来审视她和她的心理治疗师母亲之间的亲密关系;朱莉安娜·巴戈特有一个几乎无话不说的闺蜜妈妈。这些故事的共同之处是作者们大多渴望一个开放的、有爱心的、愿意讨论任何事情的母亲,但事实上她们也都承认自己的母亲并不完美,甚至常常是失败的。
米歇尔·菲尔盖特在序言写道:“母亲总是被理想化地描述成保护者:她关心孩子,对孩子无私付出, 总是帮助孩子建立起自我,而非摧毁。然而,我们之中却鲜有人可以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母亲符合上述的所有条件。”
母亲是一份永不下岗的工作,一旦开始无论喜欢与否都必须完成的使命和职责。一个女人如果恰好天性温柔热爱家庭,那么她很幸运的具备了做一个好母亲的基本要素。但更多的女性初为人母就不顺利,无论有几个孩子也完全不能胜任,甚至很可能终生都无法配得上“母亲”两字所应拥有的光环。
这些不合格的母亲们,或者自己从未长大,或许暴躁易怒,或许自私怯懦,面对生活和家庭的各种需求和压力层出不穷,她们磕磕碰碰自顾不暇,因为仅凭直觉和良心抚养子女是远远不够的。可惜我们的学校从来没有一门课程愿意花费上好几年的时间去教会女人们如何做好母亲,如何从生手到精通。但作为生育者和看护者,哪怕不合格,孩子们依旧仰望着依靠着,向母亲张开渴求的臂膀。
美国作家米歇尔·菲尔盖特写作《与母亲未曾谈起的事》的动机是因为她曾经一直生活在被继父侵犯的困扰中,而更让她难过的是,母亲对于整个事件的无视,她在新罕布什尔大学读本科时开始写自己的故事,不单单是为了走出记忆的阴影,也是因为她无法停止渴望与母亲修复关系:“我爱她,我们不能有效地沟通所发生的事情,这是我生活中痛苦的根源。”
来自原生家庭的伤害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难以面对的痛苦,打破沉默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承认内心的绝望和委屈也绝非易事。“我觉得这是一个必须要讲的故事。对生活中可耻的事情保持沉默只会让沉默变得更大,直到它变成有毒的东西。”菲尔盖特写道:“我们的母亲是我们的第一个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总是试图回到那里的原因。”
无独有偶,前两天在网上看到另外一个被继父性侵的女孩的故事,女孩的母亲显然什么都知道,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做:
"很长一段时间,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房间一定要上锁才敢睡觉,睡觉也不敢关灯,但尽管如此我还是睡不着,梦里后爸夜夜纠缠着我,那些他强暴我的画面想忘也忘不掉,一闭眼就浮现在眼前。三个月后,当妈妈再一次通宵打牌回家,看到没有饭菜可以吃的时候,满身酒气的她冲向我的房间,拼命地拍门,骂我太过了。是的,妈妈觉得我被人强暴了是很可怜,但是再可怜也要有个度,这样整天抑郁的样子,让她觉得很烦躁。在她看来,不就是被男人上了一次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对我说:“你要么去死,要么起来给我做饭吃。”我只得打开门,一边哭,一边给她做饭。后来她吃着吃着也哭了,又说很对不起我,但她也没办法。我本来很恨妈妈,可看到她哭,我又觉得,算了,活下去吧,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就是被男人上了吗?又死不了。我决定走出来,妈妈很高兴,因为她又可以不顾家了。于是,我依然每天给那个强暴过我的男人做饭,甚至还要帮他洗内裤,在他醉倒在客厅时把他弄到床上去。看起来,家里的每个人都很正常,妹妹还是那个只需要打扮逛街谈恋爱的女孩子,妈妈还是那个一脸春风天天流连棋牌室的女人,后爸更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只有我不正常,在这个压抑的家里,每天半夜痛哭......妈妈前年突发恶疾离世,离世之前她深度昏迷,我和妹妹除了哭泣和筹钱治病,根本没有什么深情戏码上演。最后妈妈离开了我们,也将我不多的怨恨带走了。"
那些没有跟母亲说起的事,那些隐忍的伤痛和渴望,母亲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们知道的,只是她们不愿意去面对。多年以后,这些往事带给她们的亦是深深的无力感,甚至还有难堪和自责。很多时候她们只是躲在母亲的身份后面的自私大人,为了自保,她们选择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孩子的。
故事的作者后来离开了家乡去外地打工,终于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庭,回首往事,她依旧心酸 落泪:“因为这件事,当年家族里的人围坐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处理,有主张报警的,也有主张不报警的。如果报警,后爸肯定要坐牢,而在这么个小地方,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那我以后也抬不起头做人。最后还是妈妈做了决定,不报警,因为如果后爸坐牢,她就没人养了。就这样,他们这些大人帮我做了决定,却没有一个人进来问问我的想法,也没人问我痛不痛,怕不怕。”
《与母亲未曾谈起的事》一经发表就获得了无数共鸣,并广受关注成为了年度畅销书,可惜的是米歇尔·菲尔盖特与自己母亲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真相大白而得以改善。与年轻一代的直言不讳不一样的是,母亲们面对暴露出来的家庭隐私,那些令人羞耻的丑闻被放在了桌面上,她们宁可回避指责选择沉默,她们还没有准备好要如何去面对孩子们的哭声,也许这个时刻永远不会到来。我们不该高估语言和沟通的作用,不该妄想舆论和道德能够改变什么,也许我们需要的不是粗暴地揭露真相,而是看清楚人性的虚伪与懦弱。
终其一生,我们每个人都无法绕开的母亲对自己人生的影响,无论这影响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我们都要从原生家庭中走出来开辟属于自己的新世界。母亲背后的女人是真实,她和我们一样会自私会胆怯会犯错,我们要如何才能原谅那些不合格的母亲留下的缺口?如何学习包容和化解来自童年家庭的诸多伤害?米歇尔在一次访谈中引用了她的教授乔伊斯·卡罗尔·奥茨,告诉过她的一段话:“你会花很长一段时间来不断地写到母亲,重复发现事情的真相,并学会找到与其和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