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土》
/文远
父亲的故土,它告诉你,我来自哪里,我现在哪里,我将往哪里去?我像父亲一样也爱那方水土和那里的人们。
父亲的故乡山清水秀,翠竹成林,流水潺潺,是珠江无数支流的源头之一。
站在故乡的土地上,父亲曾指着远处那崇山峻岭对我说过,翻过那座高山就是广东地界,有更辽阔的天空。那蜿蜒流经村旁的小溪,那远处高高峻岭上流下来的一股清流,可以一直通达北流江。因为是水源地,当地村民每年又得到政府些少补助,用以保护环境和培养环保意识。
北流江又称北流河、绣江、圭江,位于中国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南部,是西江浔江段右岸支流,发源于云开大山支脉天堂山西南麓,北流市沙垌镇的石成猫,南流至平政镇岭垌村转西流,至平政镇双头村转西北流,经平政镇治、隆盛镇、清水口镇,至北流市市区转东北流,之后纵贯容县中部,最后于藤县县城藤州镇汇入浔江。
父亲的故乡就在这支流上平政镇岭垌村一个叫陂底华的小山村。
记得父亲最早的映像是小时候第一次与他回北流老家,那时,可能我阿婆(故乡人称奶为阿婆)还在。
他一手牵着妹妹,一手牵着当时有四、五岁的我,印象中的记忆有些模糊。
母亲拿着行李在前面走着,我们跟父亲三人在后面紧跟慢走。
那可能是在去车站的路上,也许不是,但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们与父母亲在一起。
而这种与父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那时候运动多,一个接着一个。父亲很多时候都是在乡下搞工作队,而且一去就是经年累月。听我隔壁的阿姨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都不在家,是她拖着生下女儿刚满月的身子到医院照顾我母亲。
有一段时间父亲下放到流山公社任会计,把妹妹带在身边,我却与母亲留在县城家里。那可能是在六零年前后,以后舅舅们又有回忆说那时父亲带回一桶农村当地土榨甘蔗后剩下的糖油,在粮食紧张的那个年代为全家解了些少燃眉之急,使家人免于浮肿。
文革时我与父亲留守县人委大院,我母亲与妹妹却在龙城随着打派仗撤退的人流四散避难,颠沛流离。
那些年代家人总是聚少离多。所以那个与父母亲一起回老家的映像会经常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清晰可见。
記憶中,是很難這樣与父母亲同框的,好像也只有那麼弥足珍贵的一次。
父亲生前最后那几年对故土十分想念。他的这种思乡之情完全是精神上的,叶落归根,没有任何别的功利。那时他已经中风偏瘫多年,行动十分不便。他最后一次重阳节带领我们全家老小回故乡的情景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他们几部车从龙城开过来,约好我从省城坐大巴到北流县城车站会面。当晚在北流某旅馆住了一晚,一位堂侄女在该旅馆工作,闻讯后过来与我们认亲问候。
第二天堂侄女与我们一起回乡祭拜祖先。在车上我把陂底华的“陂”字读成bo{波}音,父亲纠正我,这字不读bo音,按粤语应该读bei(背)音,说如果回到村里读错此字会被别人笑话。
父亲生于斯,长于斯。他是从这里走出大山的,19岁那年他背着简单的行李翻山越岭,一个人走出了大山,到城里投靠亲友。从此,他便在城里扎下根来。但他骨子里对故土充满着感情,他不想村里人认为他是一个忘本的人。
父亲家乡那个地方重阳节祭祀比清明节
更隆重。
我们给阿婆和另一位老祖供上了祭品、点了蜡烛和香,烧了纸钱。然后分成几路往更深的山里走去,为其它老祖也同样清除墓前杂草,供上祭品,祈求祖宗神灵保佑后辈平安。
父亲不能上山,在家与人闲聊等我们下山。
我也与族人聊天,了解家乡的事情。其中一位是我的近亲堂姐,她说你小时候那年回来,我还得背过你。是的,那一年我们全家回来时,乡里还没通车。要从蛮远的平政鎮上专门请人挑我们两兄妹回来。回程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位堂姐背我步行辗转曲折走了很多里山路才能到达鎮上。在我小小年纪的印象里,一路的青山绿水,茂林修竹……
奇特的是,几十年后我才第二次跟父亲回故乡,但所看到的镜像竟然与儿时头脑里的印象完全一样。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我们自己也都已成为老人了。父亲过世后,又有一年重阳节,应家乡堂兄之邀请,我再次回老家祭祖。听说那位背过我的堂姐也已过世了,不禁唏嘘难过,也有些遗憾,当时连她一张照片也没想到要留下来。
父亲对故乡的热爱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我。
孙子出生在北美,入乡随俗起了一个英文名。最近,我很想按族谱里的辈分排字帮孙子起一个中文名。但儿子不以为然,仅同意我给孙子起一个乳名。乳名是一种自然而然形成的,不必专门为此起名。而为孙子起一个按族谱辈分排字的中文名是不想让他忘记祖宗、忘记中文、忘记桂南这片曾经生我养我族辈的这方水土。这与起一个可有可无的乳名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和意义。
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极端自由主义到处泛滥,很多优秀的传统文化逐渐消亡。
儿子不明白这一点。现在我一时还不能说服儿子同意我帮孙子起一个中文名,不过在我的心里按族谱排辈用字早已为他起了一个中文名,可我暂时不告诉他,只存在我的心间。
总有一天我要把它说出来。
等孙子长大以后,也许我会带他一起,就像我父亲曾经带着我们全家人一样,回到我父亲的故土去看看。再请热情的乡亲们拿出族谱来,翻开有他名字的那一页,指着那个中文名字对他说,捏,这个名字就是你啊……
我希望,或者说我相信,到那时,他应该也会说些汉语普通话,有可能也会读些汉字,念出我为他起的名字,他也一定会爱上我父亲一直心心相念的那方美丽的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