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长寿的死囚

 读过茨威格名作《断头王后》的人，大概都会震撼于其中一句饱含悲悯的叙述：那时她还年轻，不知道命运赠送的所有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吊诡。玛丽·安托瓦内特并无大罪，却被押上了断头台，但在同时代的瑞典，有两个即将被送上绞架的杀人犯却突然接到了命运女神的馈赠——国王把他们的死刑改为无期徒刑。如果说这份礼物还有暗中标好的价格，那便是他们必须在余生的每一天中享用咖啡或香茶。
                       
   
这个事件的背景如下：咖啡于十八世纪传入瑞典，很快吸引了相当数量的追随者。当时的国王古斯塔夫三世认为咖啡会损害人类的健康，但他并没有简单粗暴地宣布“朕即真理”，而是秉持严谨务实的精神，详细地设计并实施了一项科学实验。
   
古斯塔夫三世从监狱中挑选了两个因谋杀罪而被判处死刑的囚犯，把他们的死刑改为终生监禁，同时命令其中之一每天必须喝三壶茶，而另一个每天要喝三壶咖啡。国王也指派了两位声名卓著的医生跟踪实验者的身体状况，以证实这两种饮品对于健康的影响。这个实验的精髓在于：被选中的两名囚犯是双胞胎兄弟！
   
我不得不为古斯塔夫三世的睿智拍案叫绝，这个实验设计得太科学了！双胞胎兄弟的身份决定了实验者的基因非常接近，而坐牢的事实保证他们的饮食作息几乎完全相同。简而言之，这个实验的样本量虽然小，但是自变量清晰明确，额外变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其结果极具说服力。
   
岁月的时针不急不徐地向前行走，每一声滴答中都有无数人的步伐就此停息。古斯塔夫三世没有等到发表学术论文的那一天。

1792年，国王在化妆舞会上遇刺，两周后死于伤口发炎，时年46岁。他指定的两个医生也不敌死神的召唤而先后谢世。这个伟大实验的设计者和监督者都魂归天国，只有两名被实验者还在顽强地活着。根据记载，喝茶的那位享寿83岁，喝咖啡的老兄更为神勇，又过了好几年才去泉下觐见久违的国王陛下，他在这场漫长的竞赛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琢磨起来，这个实验有一种狩猎者反被猎杀的黑色幽默。但是在两百多年前的瑞典，这两名囚犯根据自己的实力，确实可以被列入人瑞名单。为了准确起见，我专门查询了同期几个瑞典人的寿命。古斯塔夫三世的父亲享年61岁，他的弟弟享年70岁，他的儿子享年59岁，生物学家卡尔·冯·林奈享年71岁，化学家卡尔·威廉·舍勒享年44岁。当然，我列出的这些人都死于疾病而非意外。
   
不难看出，两名实验者的寿命完胜同时代养尊处优的诸位名人，那么其中必有原因。我查询了中英文网站，找到了若干相关的资料，可惜对于这件事的记述都极为简单，更没有人对实验结果进行分析总结。这未免浪费了国王的一番苦心。今天我且毛遂自荐，力争完成古斯塔夫三世未竟的事业。
   
首先，以国王思维之缜密，他不太可能指定两个来自长寿家族的人来完成这项他渴望看到结果的实验，所以我们先排除基因这一点，仅从后天因素寻找双胞胎兄弟长寿的诀窍。
   
长寿的秘诀之一：适当饮用健康饮品，比如咖啡或茶。兄弟俩的寿命证明了这两种饮品对于绝大多数人的健康有益。我之所以说“绝大多数人”，是为了把心脏病患者、胃病患者等少部分人排除在外。有些文章阐述喝咖啡可以降低中风、糖尿病和某些癌症的风险，其准确性我不确定，但我相信如果咖啡或茶严重损害健康的话，两名实验者绝对无法活到八十多岁。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被人持续在食物中掺入砒霜，仅用了几年就中毒身亡。在医疗条件有限的两百年前，也许正是咖啡和茶延缓了两兄弟衰老的进程。从这个实验来看，长期饮用咖啡和茶对大多数人没有损害，而且很可能惠及健康。
   
长寿的秘诀之二：戒除不良嗜好，有规律地生活。兄弟坐牢，焉知非福？两名实验者身处狱中，不仅不能熬夜、酗酒、赌钱、打架，而且所有的作息时间都是固定的，甚至每餐的食物量也相差无几，无法暴饮暴食。这种有规律的生活恰恰是对健康最有益的。现代人的很多慢性病都来源于不良生活习惯，比如经常熬夜、胡吃海喝、抽烟酗酒。谁也没有金刚不坏之躯，这样折腾久了必然会造成恶果。
   
长寿的秘诀之三：远离精神压力，知足常乐，常乐则安。两兄弟虽然身陷囹圄，但性命无忧且出狱无望，反而过上了心如止水的闲散生活。他们不必担心失业、离婚，也无需为父母担忧、为子女操心、为金钱烦恼。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般痛苦都与他们无关，每天的生活内容只是三个饱一个倒。其它大把时间里，你端一杯咖啡，我捧一杯香茶，兄弟俩对坐闲聊，可以回忆美好的过往，比如怎样在刀光剑影中手刃仇敌，也可以憧憬辉煌的未来，例如争取把国王和医生都熬死让自己笑到最后。隔着牢房的铁窗，两兄弟纵然看不到庭前的花开花落，总能望得见天上的云卷云舒。这样的日子，已经完全脱离了苟且，简直是满满的诗意。他俩能不长寿吗？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读过这个案例，我认为还应该再加上一句——“神隐隐于狱”。庙堂之上的大隐们尚且要担忧哪一天被削爵抄家、人头落地，而狱中这两兄弟才真正达到了隐士的最高境界——安全无虑、衣食无忧、心绪无波。他们被动地建立了最佳的生活方式，同时得到了精神上的宁静，每天还可以享用免费的健康饮品，这三大法宝让他们的人生之旅延长了几十年。
    
当然，身陷牢狱并不是保持健康的必要条件。如今的我们基本不需要担心安全和衣食，往往只是由于散漫和怠惰而吃得多、睡得迟、动得少。倘若能在心中为自己筑起一道藩篱，坚持良好的生活习惯，保持心境的乐观平和，我相信无论身居何处都可以改善健康状况、提升生活品质。
    
我很推崇蔡康永的一句话：人生是你的，请务必善加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