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多伦多的时候,JAVA程序员正是稀缺资源,相传在图书馆里看JAVA书都能被猎头盯上,速战速决自学考了JAVA证书。然而随着911世贸大厦轰然倒下去的是有些泡沫的北美经济, 刚刚雄起的IT市场哀号声此起彼伏,一边大海捞针地找雇主投简历一边申请大学准备读研究生,面临人生的第一个低谷,经历了没有任何消息的漫长等待后,决定找个临时勒脖工打一打。
被连锁店咖啡时光录用前的我甚至不曾喝过咖啡,跟着接手的前店员中国女孩学习咖啡制作和糕点烘焙。为了快点离职,她把精心制作的工作流程和各种面点的烘焙时间和温度制作的一个详细表格无偿奉献给我,让我在三天内迅速出炉成为合格的大师傅和前台。表格细致精确,字体选择很小,打在大张纸上然后折成四折,刚好巴掌大小,揣在兜里,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应急。要说中国人就是聪明,何况这些技术移民那是个顶个的聪明,连这样的工作都是智慧地操作,果不其然,她是大连理工大学的硕士。要知道那个时候连个勒脖工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的,为五斗米折腰后身体不适还无法继续。
咖啡生意的高峰点是在早晨上班前后 的那段时间,经常是排长队排到店门口外去的,所以要求店员业务要非常熟练,手脚要非常麻利。我做的是下午班,从下午2:00到晚上10:00关店,到了我当班的那个点,只是下班前有一小段集中客人比较多的时间,过去了就都是零星的散客, 我的另外一项艰巨任务就是要烘焙面点。从总店送来的发好的面用塑料袋包好放在冰箱里,我需要把它们码好糕点形状放在烤盘里按照不同的口味加不同口味的调料,然后按照不同的烘焙时间烘焙。烘焙之后我需要把它们从烤盘里一个个取出来摆放在柜台里,把烤盘刷干净。而这一系列工作是在柜台前没人的空档里完成,穿插着还要保证做好咖啡充满见底的咖啡壶,手脑身心全部在高速运转,烤箱的时间不能错过,前台的客人也不能耽误,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忙里又忙外。夏天的多伦多并不凉快,何况守着几个大烤箱就像守着几个大火炉,吝啬的店老板为了节省开支,空调打得微乎其微,我在前台与后屋之间跑来跑去,常常满头大汗。晚上9点一过,就要开始打扫卫生,整理桌椅,扫地拖地,清洗杯盘和咖啡壶。一直忙到关店,大门一关,才发现忙了一天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每天工作的时候就指望着回家冲个澡舒服一下,可是每天几乎回到家往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那么累的8小时工作,想不起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坚持着,由于严格按照配方执行,决不偷工减料,我烤的糕点个头大,口味纯正,晚班倒班那个时段有好些附近工厂的工人成了咖啡店的主顾,生意额居然有了一点提高,老板很高兴,当即决定结束适用期,工资加一块。
加拿大人常常几十年如一日地喝着同一口味的咖啡,和客人熟识起来,人又不多的时候,也会和客人随便聊两句。渐渐地,常来的客人能够记住了 ,客人一进店,我就会把他们要的口味的咖啡和点心准备好。很多客人即便喝咖啡也有给小费的习惯,最少也会把找的小零钱扔到收银机旁的小费杯里, 自然,渐渐地小费也多起来了。有位老人每次来要一杯99分的小号咖啡,然后在小费杯里放一个一元硬币。开始的几天他都是在我和上个班的店员交接班的时候来,硬币扔进小费杯里,上个班的店员打趣我:呦,看上你了吧?我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这位老人是不是经常来但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小费,还是以前没有来过。过了几天老人就在下午来,每次来都是放一个硬币在小费杯里。在我当班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客人这样慷慨,我在高兴之余,自然就不禁仔细打量老人,看起来老人并不是那种生活优越的人,至少面孔上的沧桑和有些落魄的服饰都告诉我他生活的孤独和艰辛。当时我还曾经一度认为老人是不是索马里的难民,现在想想或许他是那种领老年金的孤独老人。开始的很多天老人要了咖啡后就找张桌子坐下来,慢慢喝。有一天老人在快喝完一杯咖啡的时候走到柜台前,用并不清晰也不纯正的英语问我:你从哪里来呀?来多久了?有什么计划? 我告诉他我正在等待滑铁卢大学研究生的入学通知,老人就祝我好运。从此以后老人下午来晚上还来,每天来两次,每次都要杯小杯咖啡,每次都在小费杯里放个一元硬币。老人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店的角落里,孤独地啜着咖啡,有时候一坐一两个小时,喝完了就默默离开,有时候临走前走到柜台前问问我累不累,话语并不多。每天关店前,我把小费杯里的零钱倒出来,几乎就是我每天的往返车费,而其中的2元钱是出自他一个人,心里总是很温暖很感动。
就这样做了一个多月,老人几乎每天都来,来两次,每次一杯小号咖啡,每次扔下1元硬币作小费。有一天晚上,老人照常来了,破例要了杯大号咖啡,扔下2元硬币作小费,问我学校的申请有没有消息。我叹了叹气,摇了摇头,告诉他我的申请本来应该是五月份入学的那批,因为某种原因录取拖延到秋季入学,还在等待最后的消息。老人只是淡淡地说:如果这次没有成功,也不应该放弃,要寻找其他的途径重返学校。望着老人离开的背影我的心暖暖的,我知道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在陌生的异国他乡,老人的话鼓舞着我不放弃。我竟然还想着当我拿到录取通知和老板辞职的那天我一定要特别谢谢这位老人给我的鼓励。
我一直都没意识到两三次短暂的对话和持续不变的小费让我习惯了自己每天能够见到他,每天下午和晚上似乎潜意识里都在等待他的来临。一个孤独的老人,每天能够看到他,至少也说明他是健康的吧。然而,要了大号咖啡之后的第二天,从下午到晚上,第三天,第四天直至我辞工的那天,他,再也没有来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久后我就收到了滑铁卢大学的录取通知,和老板辞职那天我忽然就又想起了那位老人。从咖啡时光店走出来,阳光正好,鼻子却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他和我素昧平生,却用自己微薄的力量鼓舞着在艰难环境中的我。那时的自己还曾经充满了理想和斗志,最初的那一两元的硬币曾经带给我莫大的安慰和温暖,直至很多年后,想起来,老人的面孔都模糊了,但那种安慰和温暖还会让我发自内心的微笑。每每生活中有了一些不顺,我都会想起来最初咖啡时光店里打工的岁月,想起孤独老人简单的话语,曾经扔下的那些硬币,那些在我最艰难时刻赠与我的小小“玫瑰”,让读着王右辛移民故事离开中国登陆多伦多的我在残酷现实中依然觉得这块土地这么美好。
十五年过去了,不知道老人现在在哪里,他,还喝咖啡吗?
写于2017年6月30日
后记: 本文获加拿大都市报10周年征文一等奖,获奖金3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