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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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春天

北京的春天可说是冬天的尾夏天的头,因为它短。月历虽已到了“立春”可天气还冷得跟冬天一样,就是忽然某天气温转暖了,人们正要脱下沉重的棉衣换上利落的春装时,可天却又阴沉下来甚至飘起了雪花。就这么着,老天折腾几回可就进入五月了,六月就该换夏装了,这能不说北京的春天短吗?再有一说,北京的春天是被大风刮来的,是呀,由三月河里的冰开化大风就随之而至,一时间刮得天昏地暗,地上的枯枝败叶鸡毛蒜皮,全被卷上了半天,在风中狂舞。高厚的城墙挡不住来势凶猛的大风,护城河边的老树被刮得低了头,街心的牌楼也被刮得吱呀作响。大风卷来的黄沙铺天盖地无孔不入,若大的老城,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座大香炉。轰轰隆隆的大风,总要刮上几场甚至十几场,而后依着“风后暖雪后寒”的谚辞,天气才会真的转暖送来了“春”的消息。

北京真正的春天,还要等大风过后再下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雨过天晴,春天才会像靓女刚刚苏醒雍容地睁开了星眸,明亮妩媚地展现在人们面前。晴暖的蓝天下,西山与北山交青布绿,野禽沙鸟在山光水色间飞翔,穿梭的燕子在空中剪来剪去。知春亭畔柳树发青的枝条将舒未舒随风摇摆,德和园的紫玉兰开出了水晶般的花,紫竹院的竹林冒出了鲜嫩的春笋,畅春园的藤萝也开出了整架的花串。春意盎然,就连城墙砖缝里长出的小歪脖树,细细的枝杈上也挂着一朵朵小红牵牛花。春风吹皱了高亮河的河水,吹得四野的麦田翻起了翠浪。春风吹进了城里,庭院中的老枣树,一夜间就滋出了油亮亮的嫩叶,继而开出了满枝金黄色小花。夹竹桃花开了,石榴花开了,迎春花开得像一座座花塔。日光云影下,城里城外的桃花、李花、杏花、梨花,全都你追我赶争先恐后的开了, 一片片花海,红的像火,白的像雪,粉的像彩霞,蜜蜂嗡嗡地唱着歌在花间忙碌,蝴蝶盘旋起舞在花丛中倘佯。春光满满,市声隐隐,小贩们的吆喝更让这无限春光,凭添了撩人韵味。

“好大个的桑葚来——!刚装的篓儿耶——!”

“赛过李子的大樱桃——!沾白蜜的杏儿耶——!”

天上风筝多了,鸽哨响彻老城的上空,空竹声由胡同里传来。小孩儿跟在大人身后进了理发馆,爷俩把头全刮得亮堂堂的,孩子青嫩的头皮儿泛着柔和的光,剃光头为是出火。剃过头再进澡堂子,在热池子里浸泡够了,请搓澡师傅把全身搓得红彤彤干干净净,这为是祛病。回家去换上新做的裌衣,里里外外换然一新,血脉通畅神清气爽,这就是北京人最平常也是最符合科学的养生保健。

春三月,应季蔬菜还没上市,可吃了一冬的土豆大白菜,又有谁不想换换口味呢?巧手的家庭主妇,会在这春花遍地的时节,选几样能食用的鲜花捣碎加上冰糖、果仁、芝麻、香油调成香甜的馅,或蒸或烙或烤,做出玫瑰饼、槐花饼、藤萝饼等美味点心来。至于穷人也能拿榆钱儿、槐花,合上棒子面蒸出榆钱窝窝头,槐花扒拉来填饱肚子。还有香椿芽摊鸡蛋,油盐爆腌苣荬菜、刺儿菜,这些野意也都有讲究的上了餐桌。说到北京人爱吃的炸酱面,有了香椿码小伙子一准得多吃一大碗面,可要说顶好吃而又在论的,那非“春饼”莫属了。春饼是北京独具的美食,一张薄饼,揭开为二,两张薄如纸的小饼搭接成长圆形,先抹上少许甜面酱打底,再铺上两段羊角葱,而后依次把合菜(粉丝炒菠菜),韭黄(肉丝炒韭黄),豆芽菜(醋烹豆芽菜),铺排在饼上,末了再把酱肉、熏鸡、小肚儿、鸡蛋丝码在菜的浮头,这么多样的东西要取量合适,等兜底卷起饼来才能不撒汤不漏水,吃完两手干干净净,布碟上不落下汤汁。就春饼这一做一吃的技术,就足够学一阵子的,现在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做会吃呀,美哉斯食。

春雨细如丝,空阶滴到明,北京的春雨可媲美江南的黄梅雨,细如牛毛的雨丝如烟如雾,笼罩着老城与郊野的农田村庄,雨雾中景物影影绰绰似真似幻。天晴后,经雨的树叶绿得发亮,小草青得象抹上了油,鲜花璀璨逼人双眼。清明到了“白钱飞灰围郊野”,扫墓的人们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徘徊在山坡的墓地里。生者怀念逝者的心情是肃穆哀戚的。可是,务实的人会把扫墓与踏青结合起来,既悲喜交集又合情合理,倘若天好呢,扫过墓几个人还能来一回野炊。城里人也要到郊外呼吸新鲜空气,舒活舒活筋骨,全家去游香山、八大处,十三陵,甚至远足到居庸关去爬长城,做一回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壮举。机关、学校、工厂年年都要组织集体春游,就在“鹧鸪声住,杜鹃声切”的日子,欢声笑语从花阴树下传来,呼唤声引得山冈上下齐应,歌声回荡在水面上。受了惊的野兔躲进了灌木丛里,被打扰的鸟飞离了树梢,聪明的小鱼会躲在水草深处,跟小船上的人玩捉迷藏。刚长成的嫩青蜓,翘着小尾巴擦着水皮一点一点的飞,它由什刹海而北海而中海而南海,飞过金鱼池,莲花池,最终或许能到达陶然亭呢。

玫瑰色的霞光吻红了西边天上的云,柳絮似雪非雪飘扬在空中,昔日御香飘渺,宫车辚辚的御道上,走着劳累了一天的马车。斜跨车辕怀抱鞭杆的车把式,借助四两烧刀子酒力唱起了春情小调:

桃柳叶尖上尖那,杨柳叶遮满了天。在旗的明公,细听我来言那,

我言的是,京西兰靛厂河西滨北门外,有一个万字辈的宋老三。

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养了个女儿婵娟呀,留条根。

婵娟女儿长到了二八一十六岁呀,她有一个奶名儿,奶名儿叫大莲儿。

说起了大莲儿来,实在是有人才,大莲儿她好比是,一朵牡丹花呀,

又好像一只花蝴蝶儿,她飞过来呀飞过去,飞过来呀飞过去,

就像那花蝴蝶儿呀。…………

五月的煦风吹得人暖洋洋也懒洋洋的,端午节的来临,让城里原本平淡无奇的街市一下子热闹起来。一盆盆芍药、牡丹、蜀菊衬着嫩绿的叶子抿着嘴儿在笑,美得像郎红瓷一样的大樱桃,全装在送礼的蒲包里。那些白的、黑的、紫的大桑葚一堆堆的看得孩子们垂涎欲滴,还有染红了嘴儿的小桃,羞红了半边脸的青杏,虽说不那么好吃,可看着是足够惹人爱的。花摊果摊间夹杂着卖菖蒲与香艾的挑子,一束束菖蒲,一把把香艾,全用红绒绳扎着。据传说,端午这天是地藏王放鬼,瘟神放瘟疫到人间捣乱的日子,菖蒲、香艾、苍术、白芷这些药材有防御瘟疫的功效,人们把菖蒲、香艾插在街门屋门上。讲究的人家,堂屋里还要供上朱砂画的钟馗像,传说钟馗能吃鬼,鬼见了他便逃遁远扬。老人胸前纽襻上挂个小红葫芦,男孩脑门上用朱砂写个“王”字,女孩两眉间点个彤红的朱砂点,这些都是辟邪除祟的措施。端午一早,妇女孩子们都化好了妆,把刁式各样的香袋挂在身上,妞妞黑亮的发辫上戴着五色丝缠的小粽子、小元宝、小老虎。小小子穿上虎头鞋,戴上绣有五毒(蝎子、蜈蚣,蟾蜍、蛇、壁虎)图案的围嘴,打扮好了到街上去看耍中幡舞狮子过会的。端午还要祭祖,吃粽子。白江米的粽子叫“素粽子”,还有江米小枣的,黄米小枣的,各样豆的粽子差不离全是自家制作。端午中午阳气最旺盛的时候,家家户户全都把菖蒲、香艾、苍术、白芷做成的烟堆儿点燃,一时间满城大街小巷药烟弥漫,这就是那年月北京的全民消毒运动。倘若让诗人闭上他那只看坏不看好的眼,不提北京春天刮大风,而用他循章觅句富有诗意的那只眼,去看北京春天的靓丽多情,那么,诗人一定能写出顶美顶好的诗句来。

wzuo 发表评论于
想念北京的春天:那颐和园和中南海红墙外灿烂的玉兰花;那小胡同里飘香的槐花儿; 满大街的黄色连翘;当然还有脑袋上包着纱巾防风沙的姑娘们。
东村山人 发表评论于
好文好文!
春天来了,这个周末做春饼吃。好久没有做了。
古树羽音 发表评论于
清明时节雨纷纷,又是一度踏春归。感谢分享
harrymaa 发表评论于
博主的好文让我觉得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北京。记得在中学时,有一天下午正在操场踢球,猛然看见教室里的管儿灯都变成蓝色的了,吓了一跳。定睛一想,原来是风刮的满天满地的黄土造成的错觉,风沙甚是厉害。
百万庄大侠 发表评论于
在斋主的笔下,一幅60年代的人文景观跃然纸上,很是有一番乡土气息,遗憾的是如今这一切已经是无处寻觅啦!最近就连伴随着我们这一代人的“工体“都被拆除了,北京-將永远留在我记亿中、、、
太爱北京了 发表评论于
北京的风沙在老舍先生的<正红旗下>里就有描述,记得军训那会儿洗完头盆底一层沙子。<探清水河>这歌您年轻时肯定也哼过,挺好听的。我看过一访谈节目说那人泡澡时遇见几个男的穿着裤衩泡从来不脱,后来得知是太监。
海风随意吹 发表评论于
好文!北京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美食服饰,令人回味。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又见博主的好文,浓浓的乡情跃然纸上!见识过北京的风沙,确实挺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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