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墉：小留学生的妈妈
这家农场取了一个很好听的中文名字：星星农场，它座落在俄亥俄州的哥伦布与克里夫兰两个城市中间。我们是收到一张广告，上面说有草鸡蛋和现宰的鸡鸭卖，挡不住的诱惑，今天驱车一百多公里，就是为了去买它的带中国风味的禽畜产品。
农场的女主人是个华人，热情、健谈，精力充沛，看上去五十左右的样子，但她自己却说快六十岁了。她先领我们参观了鸡场、鸭场和雏禽孵化间，就去忙自己的事，任我们各处转悠。看来这是一个单纯的养殖场，场地被铁丝网分隔成一个个区块，总共约四、五十亩，跟邻近的农场相比，那是规模最小的了。我看到有五六头奶牛，三、四十只羊，在草地上漫步吃草。鸡围栏里多是我们熟悉的三黄鸡、芦花鸡、珍珠鸡、乌骨鸡等，总共有几百只。鸭场里的鸭也有好些品种，有一些鸭，老要扑着翅膀飞，但飞不到几米又落回地面。库房很大，里面囤积有大量饲料，还有各种生产、运输和饲料加工机械以及雏禽孵化柜。才出壳几天、十几天的小鸡小鸭，也都饲养在库房里。
主人的住宅位于农场的正中间，是一座约一百多平方米的平房。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客厅，简洁而且雅致。只可惜，在周围的草地里常见到鸡、鸭粪，牲畜的气味也一阵阵传过来。
紧靠住宅的右侧，是一间宽敞的加工作坊。俩口子都穿着围裙、胶靴，正在忙碌地宰杀、脱毛、开膛。洋老头大约六十多岁，身材高大，操作熟练，不声不响地闷头干活。女主人忙里偷闲地向我们介绍，这套不锈钢的家禽屠宰设备，是从台湾买来的，比美国货便宜；农场也从不雇佣短工，自己能干多少就多少。还透露了她的经营秘密：其实农场的经营成本很低，饲料来源有两处，一是超市的过期食品，另一处是宠物商店的陈化谷物，只要去拉回来简单加工就成。我问她那会飞的鸭是什么品种？她说，每年都有野鸭从外面飞进来，享受现成的食物，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就飞不动了，于是留下来自然繁殖，所以，每年都得宰杀一批。
在这两个小时里，女主人和我的女儿聊得很投机，成了一见如故的朋友。她自我介绍说，上学时学的服装设计，结婚以后就在家相夫教子。有一个时期，台湾形成一股小留学生潮，纷纷将小孩送到美国读中学甚至小学。于是儿子小小年纪，就这样到了美国，后来自己实在放心不下，只好跟着来陪读。先生一个人留在台湾做医生，不久以后，身边就有了另外的女人。至于接下来的故事，比如，她是怎样承受婚变的打击的？年幼的儿子心理上有什么影响？怎样嫁给现在的丈夫，又是如何当上了农场主？等等，她没有讲，我们也不便打听。她还告诉我们，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现在加州工作，打算下个月一个人飞过去看儿子。她讲这些时，语气平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懊悔和怨恨，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我们是个好主顾，买的鸡鸭蛋以及现宰的家禽，几乎塞满了后车厢。最后告别时，女主人另外拿出来一包豆干和豆腐算是赠品，还对我女儿说：“你如果不上班，我要教会你做豆腐”。
回家的路上，我感到很郁闷，心头的压抑和伤感的情绪，总是久久地挥之不去。是由于这一对母子，还是为着屡屡兴起小留学生热的民族，或者，仅仅是由于我近来天天在读宋词，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原載扬子晚报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