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酒在北美也这么流行吗?”纪北崇耸着眉骨把醉意醺醺的颜冉从怀中架了起来。
“都在说中国需要文化输出……文化输出了。”颜冉也努力撑起身子,舌头有些纠结,“自然是……精华糟粕……一起输出。”
“还是那么犀利。”纪北崇笑着摇头。
“你……也还是那么……固执冲动。”颜冉 “回敬”道,她的脸泛着酡红色,看上去有一种不经意的娇媚,然而她的话却带着长姐般的劝诫,“你有没有想过……昨晚……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愿赌服输。”纪北崇淡淡回道,却想起昨晚赛前他曾问过坦坦同一个问题。
“你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赢了。”颜冉蹙眉,似乎被他无谓的态度微微激怒。
纪北崇看着她,“我何其深刻地输过。”
颜冉看着他不说话,下一瞬又微微笑了,“嘴这么硬……还不是靠你那个小女友……来救了场。”
纪北崇也笑了笑,算是默认。
“北崇,告诉你个秘密。”颜冉忽然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种游移的负罪感,“虽然昨晚我阻止你们比赛……但我真希望……还能坐在你身边恣意无忌的那个人……是我。”
“……你喝醉了……”
“你让我说完……然而也只是希望而已。四年前,即使你没有放弃……我也会放弃的,我需要稳定的生活。”
“颜冉……”
“别误会,我是为你高兴。”颜冉抬起脸,伸手想拍拍他的头,像很久以前他刚来美国时一样,就要碰到的时候又攥掌成拳,落在了他的肩头上,自己却失去了重心,差点摔倒。
纪北崇快手扶住她,“我去找Gabriel。”
“他正和我爸爸的一个朋友谈合作的事……我自己能行。”颜冉有些倔强地推开他,又想起什么,“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被酒店的人叫住,说你的伴手礼送迟了,让我走之前来取一下……”
手腕上的手表忽然颤了一下,纪北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感谢选择与我们一同旅行!为了您的安全,请跟从导游的安排。”
他耸了耸眉,觉得似乎是昨晚的旧短信延时发了过来。
“今天没有伴手礼。”面前的颜冉却蹙着眉说道,“节日订单太多……我定的香水礼盒被取消了。作为违约赔偿,那个礼品公司会在婚礼后一一寄给今天的客人。你们过一阵子也会收到一份的。”
纪北崇转头看了看空空的购物长廊,刚才那个西装大叔不知何时已不知所踪。
“也许是弄混了。今天酒店还有另一场婚礼。”颜冉猜测着原因。
纪北崇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心底一直隐隐盘桓的不安不知为何又浮了上来。他不自觉地朝酒店门口望了一眼。
“好了……不耽误你和你的小情人了。”颜冉淡淡一笑,又郑重地说道,“北崇,你一定要过得好。”
“你也是。”
他们道了别,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回到奥迪车旁的纪北崇很快便发现坦坦不知去向,连她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刚才和我一起的女孩儿去哪里了?”他立刻问一旁的泊车童。
“她拖着行李箱走了,先生。”
“一个人走的?”纪北崇无比惊讶。
“是的。我问她去哪里,她也没有回答我。”
纪北崇忽然想起刚才收到的那条短信。一瞬间,他忽然明白,那不是迟发的过时短信,而是坦坦再次登上了去西礁岛的大巴。
他向来处望了一眼大堂,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离开之前去过哪里?”
“她回过酒店大厅一会儿,先生。”
纪北崇骤然明白了什么。
“先生,那不是她吗?”泊车童忽然指向不远处。
纪北崇望过去,一辆灰绿色的大巴正缓缓开出酒店花园的西门。坦坦的细细的身影正依在车窗上,眼睛朝向车内,似乎有意不向这边看。
“Damn it.”纪北崇疾步追了过去。
“先生,你的车。”泊车童在身后喊。
纪北崇顾不上回答,全速奔跑。
大巴却已慢慢行驶到了花园尽头,转上了酒店外的快行道。
“坦坦!……沐坦坦!……沐坦坦!”纪北崇加速奔跑,声嘶力竭地喊着,“下来!……你给我下来!……下来!”
路上的人纷纷回头张望。一名酒店保安正和两名穿着深色西服的人说着什么,听到声音也警惕地往这边望过来。
巴士开始加速,纪北崇随之疾步狂奔。然而,大巴很快便汇入了忙碌的车流中,变成了一抹移动的灰绿色。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从路边启动,也汇入了车流中。
纪北崇大口喘着粗气停下,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他有车,联通迈阿密和西礁岛的跨海公路也只有一条,她根本逃不开他。
他急速转身,打算奔回奥迪车上,却被一白一黑两个身着深色西装的人挡住了去路。
走在前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白人,他神情严肃地朝纪北崇做了个止速的动作,说道:“是纪北崇先生,对吗?”
“是的。什么事?” 纪北崇回头望了一眼,心思还在那辆急速远去的大巴上。
那人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个证件,展开在纪北崇眼前,“我是警官杜利·泰德……你由于涉嫌参与昨晚的非法飙车被捕了。”
毫无预兆。纪北崇惊愣在那里。
杜利警官又说道:“不过,这是个高级酒店区,没必要弄得鸡犬不宁的。你如果合作,主动上车跟我们去警察局,我们可以不在公众场合使用手铐。”
快速扫了一眼对方手中的证件,纪北崇确认了站在眼前的的确是迈阿密警局的警官无误。骤然想起什么,他向后望了一眼,那辆灰绿色的大巴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Damn it!” 他低低道。
杜利警官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地说道:“纪先生,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不利于你的呈堂证供,对吗?”
“抱歉,我无意冒犯您……”纪北崇按压着情绪,“我刚才正在追一个人……一个女孩儿……”
杜利警官顺着他刚才转头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忽然锐利了几分:“是昨晚坐在你车里的那个女孩儿吗?”
纪北崇忽然冷静下来——飙车逮捕往往在现场执行,怎会在此刻东窗事发?这个杜利警官还追问坦坦,难道她也会被牵扯其中?
“是昨晚和你一起飙车的女孩儿吗?”杜利警官再次问道,见他没反应又加重了语气,“你有义务配合警方的调查。我们正在寻找昨晚坐在你赛车里的人。”
“我有权在回答你的问题前咨询我的律师,”纪北崇面无表情地说道,顿了顿, 又加了句,“ 对吗? ”
杜利警官拧了拧眉,“是的,那是你的权利。你有律师吗?”
“有。”
“你可以到警局后再打给他。”意识到他不是法律小白,杜利警官放弃了眼下的追问,“现在,你能平静地跟着我的同事上车吗?”
纪北崇点了下头。
那名身着深色西服的黑人警察走上来,引着纪北崇向一辆停在酒店前厅门口的车子走去——是辆黑色的奔驰。与这两名警察一样,那辆车也是“便衣”的!
纪北崇的的心底升起某种戒备,脚步也迟缓起来。他着意看了一眼车牌,注意到车牌上有浅浅的美国国旗图案,的确是警车。
杜利警官似乎注意到了他的顾虑,说道:“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现在给你的律师打电话。”
纪北崇迟疑了一瞬,摇头,坐进车中。
在迈阿密,他眼下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颜冉。然而今天是颜冉的大日子,还是等晚些时候在打给她吧。
那名黑人警察也迅速上了车,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铐给纪北崇带上。
“你确定不想现在打给你的律师吗?”杜利撑住车门追问了一句。
纪北崇淡淡摇头,撇过头去靠在微凉的车窗上。
车窗外,悠闲的住客们正在享受新年第一天的快乐时光——中老年亲友团在拍集体照;裹着浴巾的小男孩小女孩正雀跃着跑向海滩;仰卧在草坪上的少女进行着日光浴;一个盛装的小丑在分发棉花糖。没有人注意到他被一辆警车带走了。
也许这就是为“95号公路”清理门户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必须得有这个担当。可坦坦不该被卷入,她还是个学生,任何刑事纪录都可能影响她的奖学金,甚至给她的签证带来麻烦。这么想来,也许她刚才的误会和不辞而别并不是件坏事。可纪北崇还是深深叹了一声——他恐怕一时要陷在麻烦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更不知何时才能跟她把误会解释清楚了。
※ ※ ※ ※
“佛罗里达去年通过的新法律。”颜冉坐在审讯室桌子的对面向纪北崇解释道,“警察不必一定要在现场逮捕飙车的人,可以事后根据视频进行逮捕。”
“视频?”纪北崇耸起眉骨,向前探身,“谁的视频?”
“这重要吗?”颜冉看了他一眼,“智能手机人人有,恐怕当时很多人都拍了视频。”
“我是问谁交到警察手里的。”纪北崇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道,“我昨晚离开现场时,看见警察只抓到一两个看热闹的。如果当时有人交了视频给警察,我今天上午也不可能参加你的婚礼里了。”
“你还挺缜密。”颜冉“呛”了他一句,又说道,“听说是罗致炎在x鱼上搞直播,被什么人下载了下来。至于是谁送到警察那里的,以罗致炎的为人,跟他有仇的人恐怕不会少。他前一阵子又有案底,所以警察一下子就锁定他了。抓来一审,他自然第一个就会提到你。”
“直播……呵—” 纪北崇冷哼一声,摆回身子,握成拳头的手砸在桌子上,“原来我是这么被拖下水的。”
“抓你也没冤枉你。”颜冉气道,“昨晚我就警告过你们,怪我没坚持……”
审讯室的门忽然开了,守在门口的一个胖警察神色严肃地向里望了望,大概是听到了擂桌子的声音。
“抱歉,警官。”颜冉抓起桌上她的手机,笑容可掬地说道,“我的手机掉了。”
胖警察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纪北崇,又把门关上了。
纪北崇又问道:“那他们找坦坦干什么?”
“根据新法律,车里的乘客也参与了飙车,所以同样要被追究法律责任。”
“她还是个学生,这会对她影响很大。”
颜冉看了他一眼,“她怎么也是研究生了吧。从法律的角度,早就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纪北崇耸着眉骨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他们查到她的信息了吗?”
“她是坦大的,是吗?”
“这么说他们查到了?”
“这是信息时代,更是视频时代。”
“Shit!”纪北崇再次握紧拳头。
失却从容的纪北崇令颜冉滞了滞,而后放缓了语调:“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迈阿密警局有些小题大做。而且,他们这次逮捕总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这会留案底的,她就坐个车而已……”纪北崇没留心她的话。
“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现在可能面临的刑罚?”颜冉蹙眉敲了敲桌子。
“最糟什么情况?”扯了下嘴角,他低声问道。
“非法飙车可以判到一年,但逃避警察是重罪,最高可到三年。”
纪北崇的下颌收紧,但表情并不算沉重,依然问道:“她呢?会不会影响奖学金签证什么的?”
“看情况。主要看有没有协助飙车。” 颜冉停了一会儿,又问道,“她到底去哪儿了?”
“闹了点小别扭,走了。” 纪北崇转开眼睛。
颜冉也没再多问,只说:“现在的情况只能先给你申请保释,等上庭的时候再请求法官从轻判。你在美国没有前科,这对你是有利的。警察如果再来问话,谨慎些,没有我在场,不要轻易回答任何问题。实在要回答,就按刚才我告诉你的,说是头脑发热才接受了挑战,切记没有参与任何组织飙车的行动。”
纪北崇点了点头。
他很快便被带回了警局的看守所,和几个犯了各种小事的嫌疑犯一起待在一个无门的小室里。吃饭,睡觉,无所事事,不知等了多久,他又被带到一个房间中,一名警察把他入监时没收的衣物都悉数还给了他。而后,另一名警察带他穿过数条走廊,来到一间办公室的门前。
推开门,杜利警官正坐在桌边看卷宗。颜冉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抬头看了一眼纪北崇,表情微微有些复杂。
纪北崇走过去,在桌边坐下。
“纪先生,我希望在过去的几小时中你已经对你鲁莽的行为有所悔悟。” 杜利警官从文件中抬起头,神情依旧严肃,“不过,由于你的保释金已经付清,你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纪北崇看了看颜冉,后者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已经向你的律师解释了保释条例。离开警局前,你的律师还会再和你逐条讲述一遍。现在请在这些地方签上你的名字。” 杜利说着把几份文件推给纪北崇,又指了指上边需要签名的地方。
纪北崇看了一眼颜冉,她再次微微点头。他拿起笔,签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下,保释金是7万美金。他再看颜冉,这次颜冉却没有看他。
杜利警官收回签完字的文件,又说道: “现在我们来说一下沐坦坦,那个和你一起飙车的女孩儿。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纪北崇耸了耸肩。
杜利警官眯了眯眼睛,似乎预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继续问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这次纪北崇没看颜冉,径直回道:“不。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