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141)死里逃生的老同学张思斗
1967年,武汉“7·20”事件之后,在中央文革小组的支持下,武汉造反派翻身当了主人,急急忙忙要显摆主人之责,组织并主持了“八一”渡江活动,主题是“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前进!”
渡江活动前一天,好多同学来约我一起去横渡长江,我说不会游泳,他们都不相信。
张思斗是我们的朋友中,唯一参加八月一日横渡长江而幸免于难的。那次横渡长江由于组织工作严重失误,造成许多人溺亡,仅我们省实验师范学校就有二十多位同学遇难。
他一谈起那次死里逃生,就嘘唏不已。他说:“那天,早上9点的太阳就很厉害了,等着下水的编队前呼后拥,人群躁动。后面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都跟着往江边涌动。大约9点过了,有人发令,前边的人蜂拥而下,就像下饺子,人人希望下水凉快。还没有轮到我下水,就看到有人被从水中捞起来抬走了,挤着啦?踩着啦?来不及多想就被后面的人推下了水。一下水就感觉被人拉住了,回头是不可能的了,就奋力向江中游,几乎所有的编队都散了,我游到江中才松了一口气!真是死里逃生呀!那天下水的地点是平湖门与汉阳门之间,长江大桥下面的第一个口子。”
第二天我们几个同学,站在长江大桥桥头堡那里,看着武警的战士们在小船上,拿着长长的竹篙往水下一杵,浮上来一串年轻人的尸体,下面一个抱着上面一个的腿脚,串起来就像那“糖葫芦”。死了那么多年轻人,真是令人寒心啊!
我庆幸自己因为不会游泳而逃过了这次劫难。
本来,生长在“三山六水一分田”的武汉人,会玩水是必须的,但是……
1958年暑假,我到大哥大嫂工作的东湖风景区牛奶场去勤工俭学赚学费(实在没有想到,张思斗后来一生居然与勤工俭学关系密切)。有一天,该场安排我们勤工俭学的学生们,乘小木船去河对面劳动。收工回场部时,一位带队的年轻人跟我开玩笑,问我会不会游泳,我说不会。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把我推下了河,我拼命挣扎还是沉下去了,那年轻人看我是真的不会游泳,就赶忙把我救上来了。急救后让我躺在厂部会议桌上休息了一两个小时才恢复元气。差点淹死的心理阴影,让我从此不敢下水学游泳了。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暂且不说我的“后福”,只说老同学张思斗吧。
张思斗短训结业后,分配到汉口双洞门中学,文革时改成红卫中学。复课闹革命3年,他担任学校《红哨兵》连长,当时最高指示要求全国“深挖洞”,他挖洞二年,当时军宣队工宣队,看他苦力干活,非常努力,就发展他入党,称之为“吐故纳新”。第一次没有被“纳新”,次年又让他填申请表重来。为何反复?一是他的父亲在日本人占领武汉期间,给日本人做过苦力,其实,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农民工,从黄陂农村来汉口给日本人打工;二是他的夫人张玲的父亲曾经被划为右派,奇怪的是后来平反时,她父亲的档案里找不到划为右派的任何材料。岳父是搞美工的,曾经画了一幅画,画面是解放军战士身边有只军犬,但是,在那望文(画)生“异”、“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风行一时的年代,有人说她的父亲就象他自己画的狗,而思斗的父亲是“摘帽”的坏分子(阶级斗争年代政治词语,就是给曾经被定为地,富,反,坏,右的五种人摘掉“帽子”,简称为摘帽右派等,其实,还是被入了另册的一种政治歧视)。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家庭如此背景的他入党该有多难啊!所以他在朋友中自嘲是朝鲜劳动党的党员。他当年“不宜录取”正是有一个“摘帽坏分子”的父亲!其实,他的父亲解放前是人力车夫,解放后一直是三轮车夫,一生居住在汉口闹市区的武汉一中旁边一片棚户区中。
思斗在“转正”(从预备党员转为正式党员)时,教育局组织干部科一位女同志,找他谈话,说:“你家庭出身有问题,为什么还找一个右派分子出身的人做老婆呢?”
他说:“人家出身好的不跟我结婚,再说我也不想害人家呀!我们这是歪歪灶对歪歪锅,蛮好嘛!”
她说这是歪理邪说,又说认识还是蛮深刻的。于是,1973年,他被批准转正入党。
由于他在学校深挖洞时能吃苦耐劳,区教育局借调他到局里搞“人防工程”,担任施工组组长的职务,总算是把村长当干部了!。1975年,区教育局正式调他到局里,任命为工程队副队长,相当农村的小队长。后来又让他当支部书记。
他上任时适逢盛世,农村年产计酬转向城市里经济体制改革,再就是落实党的政策,他顺应历史潮流,一是给不少老同志的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名誉;二是实行奖励制度;三是兴办第三产业,旅行社,停车场等,增加员工收入。这些变化和起色,都是改革开放让人们思想观念发生了变化,又有上级主管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取得的成果!
他也因此步步高升,后来调到“武汉市勤工俭学管理处”工作。担任副处长,总支副书记。勤工俭学是大国办穷教育的历史产物,校办企业是夾缝经济,创收改善办学条件,给教职员工谋点福利。他在这个单位工作十多年,是他一生最顺心,最惬意的时期。每年出省参观、学习、考察,上北京多次,漫游中南五省市,赴新疆,飞海南,广州、深圳。还记得他曾借出公差之机,到海南农垦中学与我相聚在大特区。最幸运的是奉命带领武汉市各区县勤工俭学办主任,及十多名学生东渡日本参观学习。在同辈有如此家庭背景的人中,可能是公费率先走了国门的幸运儿!
其实,他如果从事语文教学,一定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语文老师。他的语言表达能力非常强,言辞之中,武汉六渡桥那一带商业繁华之处市民特有的语言,就像著名湖北评书表演艺术家何祚欢一样,脱口而出;他的书法也是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非常不错的。按照当时对老师基本功的要求“三字一话”,即他的钢笔字、毛笔字、粉笔字和普通话,他都是非常优秀的。
我调回华中师大一附中执教之后,有一次,他和夏国林相约来学校与我相聚,他看到我们学校优美的教学环境、那么多朝气勃勃的莘莘学子尊师好学,不禁感叹,“还是培永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啊!”
其实,人生道路的选择哪里完全靠得了自己啊!还是古人说得好:“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张思斗退休后所住之处与儿孙相距“一碗汤”的距离,与青梅竹马的夫人张玲想孙子了,缓缓走几步就走到了,孙子想吃爷爷做的菜,随时可来;遇到学习上的问题,马上就来找奶奶,若即若离,亲情更浓。老两口互敬互爱,夫人爱跳广场舞,他爱打点小麻将,都在公寓小区内活动,动静结合,相得益彰,各得其所,其乐融融。这该是多少人期盼的幸福生活呀!这对当年死里逃生的老同学来说,不就是大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