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不嫁》 文:虎皮妈 诵:Bobo
一 周老太太今年已经高寿八十九,按照她自己的演算法,吃完今天这顿年夜饭睡一觉起来,就已经九十一了。活了九十年,周老太太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六儿一女。 六个儿子啊!就凭这六个男丁,她前半辈子腰板就是绷直的,在婆婆妯娌间,整个人就是发光体。说话一定提高八度嗓门,走路如风恨不得自带音效。四十九岁那年,老二出嫁,隔了一年,她当了外婆,抱了外孙。周老太太依旧春风得意:“看到没有,我们家就是男丁旺!”但没料到之后年岁一年比一年难过。 第一个孙女出生,她尚属镇定,还安慰老三媳妇,没关係,男孩女孩一样好!接着老五老六家的孙女出生,她脸色就已经有些变了,但犹自自我安慰:头胎生女儿好,以后能帮忙带弟弟。谁料隔日就宣佈计划生育,一棍子敲在太阳穴上,周老太太懵掉。两只眼睛放出飢渴的光,紧盯着剩下两个媳妇的肚皮——老四还是生女儿,老七还是生女儿。 周老太太濒临绝望,加紧张罗着知青返城的老大的婚事:“你是长房,周家传宗接代就靠你了啊!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啊!”老大难的婚事终于解决,隔年,又从医院抱回来一个孙女。周老太太兵败如山倒,连输六把,谁能想通?在老头子遗像前眼睛定洋洋,流了一夜泪。从此说话轻声细气,开始吃斋唸佛。 阿弥陀佛。 二 周家过年一直是齐齐整整,热热闹闹。二女儿颇有周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泼辣,每年大年夜都带着女婿外孙回娘家过年。三大桌子人,你来我往,喧譁嬉笑。菜流水一样端出来,红光印在满堂子孙的笑脸上。周老太太慢悠悠把目光移到特地闢出来的小孩桌上:大宝,二妮,三妮,四妮,五妮,六妮,小妮子。一个个打量过去,叹口气:唉,美中不足,阴盛阳衰。 岂知阴盛阳衰的不止是数量。大宝自上学起,每年必要在家里先加一顿“竹笋烤肉”再来吃年夜饭。春节年年放在期末考试以后,古人真是用心险恶。再看一众妹妹,手臂上清一色三条槓。校三好,市三好,省三好,全国钢琴比赛少年组金奖,省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银牌,中央电视台中学生主持人比赛第三名。。。儿媳妇们一个比一个笑得欢,脸上都能开出花来。 周老太太心疼大宝:饶是个懂礼貌有孝心的好孩子,偏偏老实木讷、智商不灵光,一比,就被妹妹们比到地板下面去了。二妮刚考上省重点初中那年,大她三岁的大宝上了职业学校。毕业后好歹託了关係,进了一个大国企的司机组当司机。 这一年的年夜饭吃到一半,二女儿突然高声嚷嚷起来。众人才恍然得知,大宝交了个大他三岁、农村户口、在小工厂里做会计的女朋友。周老太语重心长劝:“大宝,你二十岁都没到,谈朋友不着急呀。就算要谈,也要谈个称心的。”一向拙言的大宝竟然接口:“阿孃,这个我就很称心!大三岁怕什么?女大三,抱金砖,跟她结婚我还能发财呢!”二女儿一蹦三丈高:“你还想跟这个农村人结婚啊?!我不同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懂不懂!”恋爱之神赐予大宝如簧巧舌,他反驳:“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你要是那么传统,就该知道老来从子!” 虽然大宝的嚣张气焰最后被六个舅舅轮番打压了下去,但形象在六个表妹心中却高大了起来。表妹们心思一致:这个表哥怎么看怎么乏善可陈,但今天真是有一点男人气概! 隔一年大宝带农村女人上门吃团圆饭,二女儿坐在一边憋着一张茄子脸。周老太太倒是挺喜欢这个未来外孙媳妇,人爽利,长着一张有情有义的脸。一屋子女人,她关係都能处好,哄得几个重点高中的孙女一声一声喊“大嫂”。更要紧的是,蔫了二十年的大宝这顿饭上大声说话大口喝酒,满面红光。“我看挺好,”周老太太总结发言。 三 大宝结婚那年二妮高考,考上全省最好的重点大学。周老太太大喜:“我们家出了个女状元!”手上金镯子褪下来,偷偷塞给三媳妇,三媳妇笑得嘴咧到耳朵边。 谁知道第二年高考,三妮四妮都考到了上海——复旦交大。老太太茫然:“上海是大城市,但学校比二妞的好么?”五媳妇六媳妇昂首回答:“那当然!”三媳妇听了赶紧把戴着金镯子的手往后一缩。老太太虽然肉疼,但架不住高兴,金项鍊金耳环再摘下来。 谁料到再过一年,五妮六妞考到了北大清华!老四家的说:“北大,那是全中国最好的大学!”老七家的说:“哟,那怎么不见那里出国家主席呀?”周老太太听到国家主席,吓得浑身一颤:乖乖,身上哪有配国家主席的首饰?还好两个媳妇你一言我一语大闹起来,老太太趁乱託病,保全了自己的最后家当。 年夜饭一年一年吃,几个媳妇明争暗斗气氛紧张,但孙女们却有说有笑更加亲密。难得的是,大宝媳妇这个初中生,竟然能和她们都说上话。 大宝在媳妇的怂恿下,婚后就辞了职自己跑长途。大宝娘当然不乐意,话里话外不断挤兑,但不到一年,小两口竟然凑足首付买了套商品房,从此自己开火。和几个表妹合计过几次后,大宝媳妇杀伐果断,不跑长途改作快递。几年后淘宝兴旺,董事长总经理两夫妇纵横省城赚得盘钵满盈。二女儿在黄金地段的商品房里指挥两个保姆带大宝女儿,逢人便说“女大三抱金砖”的亘古真理。 那是周家的黄金岁月。年夜饭改到了五星级大酒店,还有各路名伶来唱堂会。孙女们一个一个名校毕业,留在大学当老师的、出国的、到顶尖外企的、进电视台当主持人的,未来孙女婿一个赛一个有能耐,全都恭恭敬敬围到周老太太门前叫“阿孃”。 唯有一桩心事——二妮到了二十六,连对象都没有。 四 二十六没对象,这在省城里虽然不是大新闻,但也够周家上上下下着急的了。周老太太在同辈里算得晚婚晚育,到二十六岁时,肚子里也已经怀着一个了。这年老大带着老婆和在上高中的小妮子移民去了澳洲,老三一家搬来和周老太太一起住。二妮正在学校一边教书一边念博士,家里来来往往都是给她介绍对象的,门槛快要踏平。 周老太太仍旧是那句话:“要找就找一个称心的。”二妮拿着阿孃这句话顶在额头上,对介绍来的横挑鼻子竖挑眼:没有共同话题、人品不好太计较、人粗鲁又大男子主义、长得实在太难看...三媳妇急得嘴上起了泡,跟周老太太抱怨:“妈,你就别由着她了!她过了年虚岁就二十八啦,就算谈个半年恋爱结婚,生娃都得上三十岁了!那就是高龄产妇!” 屋漏偏逢连夜雨,三妮四妮五妮连着几年都结了婚。二妮三十岁前当足三次伴娘,足迹踏遍北上广。三十岁生日一过,六妮越洋电话打回来,说要在纽约和男友注册结婚,请表姐们去观礼。二妮妈像洩了气的皮球——女儿就是著作等身,在这场妯娌间的比赛里,她也输得一败涂地。 在连续六年聚焦怎么把二妮嫁出去这个话题后,这一年,年夜饭的主题终于转了:四妮六妮都离了婚,四妮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奶娃。 老六老七媳妇双目失神,头低得比二妮妈还低。站在她们的立场看,二手的宝马再贵也贵不过一手的丰田去。但在二妮妈看来,好歹曾经嫁出去过,算是了过一桩心愿,总比新车出厂后就堆在仓库直接报废好。三个媳妇各自心怀鬼胎唉声叹气,周老太太一顿饭气得没吃完,就叫二妮扶着回了房间。 五 在周老太太看来,四妮虽然带着娃,但离得应该。老公趁老婆怀孕出去偷人,趁老婆奶娃在外面鬼混,这还是人干的事情不?别人耳光都要打上来了,还自己拿脸往前凑,这就不是周家的种! 六妮离婚纯粹胡闹。什么叫“现代社会期望下的婚姻制度本身就是对女性的压榨”?这句话她听二妮重複了八遍都没搞明白。 周老太太问二妮:“你们这些文绉绉的绕来绕去我不明白,我就问你,你跟六妮是一个心思不?所以才不结婚?”二妮这年已经三十有二,不管按照哪个标准衡量,都是标准老姑娘了。偶尔几个来做媒的,手上的对象都是离婚有娃的四张人士,还有个介绍二妮学校五十岁丧偶教授的。 二妮笑着说:“阿孃,我对婚姻没有六妮那么悲观,但就是没找到称心的。”周老太太点点头:“那就好。”过一会又叹气起来,“四妮好歹有你六叔六婶帮衬着,这六妮一个人在国外,可怎么办!”二妮大笑起来:“阿孃,你还担这个心啊?六妮在投行,钱比她前夫多多了!她本来就是丁克,现在工作健身谈恋爱,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周老太不明白投行丁克是什么,但听到谈恋爱还是一愣:“怎么?刚离婚又处对象了?那这个对象靠谱么?对方肯和她结婚么?”二妮一边给捶着背一边给她洗脑筋:“六妮现在是不婚主义,光谈恋爱不结婚的。要是对象想结婚,六妮还得逃走呢!” 周老太太被这种新思潮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说:“老了别后悔就好。”二妮说:“阿孃,你这就想不明白了。结婚不结婚,对于个体经验而言,到老了后悔的概率是没有区别的。”周老太太被孙女说得没了脾气:“盖什么?” 二妮笑起来:“就是说,你不结婚,不生孩子,到老了当然有可能后悔。但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到老了一样有可能后悔。当然,从我们社会学统计上来讲,样本足够大的话,可能最后后悔的概率和程度会呈现差异,但作为个体生命而言,这样的概率差异其实没有指导意义,因为谁都不能预先知道自己会跑到哪部分的百分比里去。所以,还是想想现在怎么高兴好。” 周老太太瞪大眼睛,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六 龙蛇相交的那个春节,周家的后辈到得特别齐全,连六妮都被老太太从美国叫了回来,只缺五妮一个。三妮为了活跃气氛,把若干年在电视台学到的插科打诨十八般武艺尽数施展,但饶是她口吐莲花,一屋人都在周老太太指挥下巍然不动。 末了还是六妮快人快语:“孃孃,大宝,你们还缺多少钱?说吧,都是自家人,多多少少都要凑一点。”其实前因后果各个心知肚明。 大宝快递公司的生意早两年开始就日薄西山。全国连锁的快递公司声势浩大,猛龙过江压死地头蛇,到了成熟期,市场都是大佬们的天下。大宝夫妇炒了几年房,心思活络,开始碰民间借贷。越做越贪心,乾脆自己牵头搞。没想到有朝一日上家资金鍊断,捲款跑路,只剩下土生土长的快递公司老总投江无门。去年12月,大宝媳妇被债主绑票,大宝卖了三套房子才赎了回来。但刀还是悬在头顶——还欠着几百万的债,春节后要还。不还?跑得了和尚哪里跑得了庙。 大宝媳妇面色憔悴、双目呆滞,菜夹在筷子上听凭它再掉下去。大宝妈泪眼婆娑,享了这些年福,哪料到后来要受这种罪?早知道有这些罪,那些福也都不要了,算了算了,儿子还是在司机组做个小司机,哪怕下岗领低保呢? 倒是大宝成了家里的主心骨。他鬍子拉扎、双目熬得通红,但搂着媳妇,眼光中有着坚毅:“阿孃,舅舅舅妈,妹妹们。我家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这两天算了算,把公司盘出去,把现在我们住的市中心那套房子卖了,大概还差两百万。这两百万,肯定是要借。但你们放心,不方便不借都可以,借了,我大宝总是立字据按血印要还的。” 六妮先给痛快话:“我拿五十万。”三妮也接口:“我也拿三十万。” 三妮妈白她一记眼睛,咕哝:“这种事情你也不回去跟小叶商量商量,怎么自己就好做主的。”三妮蔑笑一声:“跟他商量?我跟他商量什么?家里钱要我赚,孩子要我管,家务要我做,我有男人没男人有区别么?跟他商量,我怕他撑不起这个面子!”三妮妈被一顿抢白,家丑外扬,顿时脸上十分挂不住。二妮解围:“五婶,我虽然挣得不多,但这些年也存了点。我拿二十万吧。” 周老太太眼睛一抬:“不行,你个没出嫁的姑娘跟着起什么哄!自己的钱留着当嫁妆。”二妮撒娇:“阿孃,我哪里还准备嫁人?陪你一辈子算了,要嫁妆干嘛!再说了,大宝哥不是说了还的么,当然眼下救急要紧!”四妮开口:“大宝哥,我经济上是不富裕的,你也知道,自己带着个孩子。但前两年我离婚,你和大嫂没少接济我。这些钱我都存着,自己再添了一点,我可以拿十五万。” 周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还是耳目清健,算了一算开口:“那还剩八十五万。五妮不是嫁得挺好么?让五妮也多出点。”老四媳妇脸色涨得通红:“妈,我和五妮凑了十五万。” 周老太太瞪起眼睛看着这个媳妇,半晌说:“不是说你女婿是几十亿上市公司的老闆么?不是说五妮她公爹是个什么什么长么?亲家家里有难,都要闹出人命了,就不能稍微帮衬一点?这些年你们可都一直没开过口吧?我们也没有打算赖账不还吧?”老四媳妇嗫嚅着说:“我前两天去北京了。五妮拿了十万块私房钱到宾馆来给我,说多的,动起来不方便。”周老太太胸口一闷,长长叹口气:“算啦,你去北京还要住宾馆,算啦!”老四媳妇抿着嘴,头渐渐便越垂越低。 周老太太这年八十有七,还算身体健朗,耳聪目明。但就是这两年,家里外孙有难,两个孙女离婚,一个不嫁,还剩两个婚姻不顺,压得她满头银丝都往下沉。但她是一家之长。虽然背后人人说她老封建、老脑筋,但她自问,要对得起那一声声“阿孃”,有她在一天,这个家就不能散。 她压着桌子起身,走到自己婆婆留下的樟木箱边,摸出一本存摺来。“大宝,你大舅舅这些年打回来的钱、你这些年孝敬阿孃的钱,都在这里了,”周老太太把存摺往大宝手里一塞,“可能有三四十万,你自己去看。密码和我的身份证问你妈。剩下的,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别处借借,实在不行,阿孃还有棺材本。” 逼得八十多岁的阿孃要动棺材本,大宝心中大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七 日月轮迴,韶光似水。周老太太对着台历,一张张翻过去,终于又翻到除夕夜。明年就是猴年了,周老太太扳着手指算,过了今晚,自己就九十一了。 二女儿带着大宝媳妇在厨房里忙,大宝女儿、三妮四妮的儿子在外屋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记忆里热闹的除夕似乎又回到了周家。 卷大宝钱的上家被抓了,总算追了一部分钱回来。大宝和媳妇租了块地,开始做有机蔬菜的买卖。四妮虽然婚姻不顺,但升了他们公司什么总监,还把周老太太接去广州玩了一个月,把老太太累得够呛。六妮还是顺顺当当在美国玩,三妮和她老公关係似乎好转不少,元旦前一起去了欧洲旅游。小妮妮这个丫头也虚岁三十了,去年在澳洲嫁了个老外,怀了个男娃。 小妮妮视讯连线时候说:“阿孃,你不是最担心周家香火断了么?你看,我嫁个外国人,孩子中文名字就跟我们姓周,我也算给周家传宗接代了呀,还是长房长孙呢!”周老太太又吃一惊,周家要个小洋鬼子传宗接代,这可如何是好?怎么跟祖宗说? 热热闹闹几桌人坐定,酒过三巡,五媳妇又开始兴风作浪:“二妮啊,前两天我单位姐妹想给你介绍个人!”二妮过两个月,就要过她实足三十七岁的生日了。三十七岁,在她大学里,那是大有前途的年轻教授。但在相亲市场上,是剩上加剩的齐天大剩。 二妮一直好脾气:“五婶,介绍谁?”“这次这个是真的好!才四十三,跟你差得不多吧?地产公司老总,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问身价也都配得上你这个教授吧?” 三妮打断她妈:“哟,我就不相信你这次还靠谱了?婚史呢?性格脾气呢?”三妮妈这下拖着声音说了:“婚史么,结过两次婚,有两个孩子,一个两岁一个十岁。脾气么,大老闆,总是稍微有点脾气的咯。我给对方介绍人看过你的照片了,对方特别满意。” 二妮倒是饶有兴致:“哦?对我满意在哪里?”“那当然满意了,我们家二妮,”三妮妈兴奋起来,“长得漂亮,工作好,学历高,知书达理。大学教授,管他家两个小孩子,不是绰绰有馀?而且吧,你三十七了,可能也不会再生孩子了,正好把他家孩子当自己的!”三妮笑得哈哈打转:“这是在找保姆呢?还是找家教啊?”二妮也笑起来:“我只教大学生,自己家务都不做,恐怕保姆和家教两个工作都做不好啊!”三妮妈急起来:“二妮,婶婶也是为了你好。你都三十七了,还这么挑?这一辈子怎么嫁得出去呢?” “啪”一声响,周老太太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不嫁?不嫁就不嫁!”老祖宗吃斋唸佛以来难得那么大嗓门。 “三十七岁怎么了?就是到了七十七,要嫁也要嫁个称心的!你爸爸死那年,我四十三,下面七个儿女。手上抱着一岁的老七,背后跟着十六岁的老大去批斗大会收的尸。那时候谁看得起我们孤儿寡妇?啊?多少人把我往六七十岁老头那里塞让我去伺候人?我就偏不去!我王淑芳就不信,我有手有脚一个女人,没男人就活不下去啦?”忆起往事,周老太太双目放光,脸色绯红,随即指着四媳妇,“你,下趟去北京,告诉五妮,就说是阿孃说的!我不管她公爹是什么长还是不长,她要是在他们家过得委屈不痛快,叫她回自己家来!阿孃有棺材本,能养得起她们娘俩!“ 八 周老太太活了九十年,最大的成就是生了六儿一女。一己之力全部拉扯成人,自问对得起列祖列宗。活了将近一个世纪,周老太太什么风浪没见过?打仗、逃难、饥荒、文革、落魄、暴富,唸了几十年经,自己快成半个佛。 唯一的心愿,是一家人平平安安,整整齐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