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连篇(二)

坐拥两岸,皆不相属,看潮来潮往,记花开花落,尝人情冷暖,忆往昔岁月,愿此生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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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以前说过,从大学第一节体育课突然晕倒开始,后面好几年,说晕就晕,频繁倒地。但都是软瘫,二十多次,居然从来没有伤到过自己。可见老天爷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装装样子吓唬吓唬人罢了。

第一次体育课是体能测试,正在跑60米,跑到一半,没有一点预兆,突然眼前一黑就倒下去了,听见体育老师吓到发颤的声音在喊,快来人啊,快来人!被她掐人中掐睁开了眼。

后来的很多次,多少有些原因,比如饿着,病着等等,也有些没有什么诱因的,但前兆比较明显,也可能是熟能生巧,知道自己要晕了,能有个坐下去的缓冲时间。

那次在老师课堂上晕倒,其实是最后一次,之后这么多年到现在,没再实质性的晕过去不省人事了,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体位性眩晕的感觉。最常见的是蹲着或坐着后站起来眼前有点发黑,闭一下眼很快就好了,下次记得用更慢的速度起来。

是在观摩手术时晕过去的,没有什么前兆,也没有什么不舒服。

观摩手术是在手术室的楼上,地板中央在手术台的正上方大锥体型的玻璃装置贯通上下两层,我们第一圈围蹲在玻璃体的边缘,后面一圈站着。我就那样不声不响地倒了下去,还是被掐醒的。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观摩室墙角的空床上,晕倒后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不像第一次那样还能听到周围乱糟糟的嘈杂。

老师给我大致检查了一下,说不是晕血,然后无比怜悯地看着我说,你这孩子该怎么办啊,估计活不到毕业。

那时应该是大三上学期,刚开始专业课。我之前有一直在附院门诊做检查和治疗,检查就直是血压和血糖低,看专家门诊拿处方(同情号,免费)回学院卫生科(他们给老师、家属和学生看病煎药发药,那时学生只付百分之二十的医药费),每天课间去取煎好的汤药。

吃了一段时间,没有改善,专家老师说不应该呀,眉头不展,我猜是卫生科那边出了问题,清汤寡水的,很明显至少没有给我处方中的阿胶。不知道该怎么对专家老师说我的猜想,后来就不敢去看她了,也就不再吃药。

很多老师建议我休学,不想吓着父母,也不知道回去了该怎么打发时间,反正学业也不太难,不舒服了或想溜出去玩了就请一两天假,卫生科那里的老师都知道我的情况,开病假条从来都不是问题,每个学期的考试都能过,还可以顺便拿个三等奖学金的,休学实在没有必要,日子就那样过着。

还有老师悄悄提醒我以后可千万不能告诉男朋友我有这个毛病,要不然难得嫁出去,我想我都盛名在外了,我说不说关系不大,想知道的都能知道,就连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联系过的同学突然有一天在大街上遇到了,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到底是什么毛病,然后偶尔听到同寝室里的姐妹们给了我一个外号,背后谈到我相互之间就只说是那个药罐子怎么怎么的……????

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慢慢习惯了独来独往。

老师是唯一一个明确告诉我大限的人,虽然我自己感觉不到任何死亡的威胁。很多年以后,当我真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会时刻提醒你死亡来临的消息,一览无余,所以很多人临终前都会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不是没有理由的。

而由于晕倒,我只有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并没有接到过通知。

那次是倒在了任家路的大马路边上,现在是和平花园前的车站,是周末,在学校发烧了,回家的路上路过九医院,那时父母住在白玉山,比较偏,怕自己倒在了哪个角落没人知道就西皮了,中途下车想去找哥(他那时在九医院上班)然后一起回家。可那天他不在,出来走到和平公园前的车站等车,准备坐一站到红钢城三中找弟弟一起回家(他那时读高中)。

在车站没站一会儿,就知道自己不行了要倒,习惯性地往地上坐去,没感到坐上了地面,镜头一换,看到自己直直地立着往黑黝黝的天上去,飞的感觉,虽然没有翅膀,身体两旁是点点闪闪的金光,从上穹直泻下来,自己无比轻盈,无比欢喜,正飞得高兴,感觉有人拽住了自己的一边的脚脖子(记不得是哪只了),想挣脱,低头去看是谁在拽自己,就睁开了眼,周围的场景回到了车站,一大群人围着我,我还是被掐人中掐醒的。

睁开眼的那一刻很难受,轻盈的飞天没有了,胸腔被重重地压着的感觉,很有些憋闷。但很快就缓解了。

施救的是武汉二师的两个男生,两个人轮流掐,不知道他们掐了多久,看他俩的神情,估计他们累得够呛也吓得不轻。

他们送我去了三中,把我交到我弟弟手上就回家了。在这里拜谢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我想人们所说的灵魂出窍,大抵如此吧。

虽然观摩台那次以后就没有再晕倒了,但身体确实有些混乱了,最明显的是大姨妈,不是崩,就是漏,要么好几个月不来,要么一个月来两三次,叫人凌乱。哥哥亲自熬了十全大补膏给我,大姨妈规律了些,人也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刚二十出头,哪受得了那个胖啊,宁愿死也不要胖的年纪,况且压根没感到自己要死,就不再吃药,一直由着身体闹,懒得管。

这样就晃到了大四结束,期末考试完,大家都在准备实习的事。

突然就说老师住院了,前一天还看到他在附院骨科上班,好好的,班里还在讨论派代表去病房看望,那边就有消息说是亚急性肝坏死,进了传染病房抢救在,没几天人就没了。

没有人能理解那几天我的惶恐和不安。两个月前一位师兄的离世很多人都认为和我有关,我自己也觉得是,因为最后一次见到他,我说了句很难听的话。(这事以后再写,更离奇)但对老师我从来都只有尊敬,没有过一丝丝的恶意哪怕是怨恨或埋怨。我问老天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但没有回答。

那位离世的师兄高我们一届,毕业时就被保送为老师的研究生。有一些知道一些情节的人说是徒弟带走了师傅,没有当面说给我听的是我催走了徒弟;当年老师是当着全班的人给我下的诊断的,很明显的,有些同学开始尽量避开我,估计最主要的是怕我给他们带来霉运,很自然的,我成为了一个不吉利的灾星,更多的人离得我更远了,好在我自己在这件事上不亏心,给他守灵的最后一晚轮到我去陪师母,我就去了,没感到一点害怕。

系里给他开的追悼会,听说附院学院两边还有些微词,班里的几个男同学带着做手术用的手套抬的棺木。

老师生前在学院的一栋员工宿舍楼里有一间休息室,花圈都放在那栋楼前,他家在汉口,晚上只有师母一人守在学院,就住在他那间休息室里,孩子们晚上都回家了,白天再过来,我们班七个女生两两轮班晚上陪师母,她们低低地商量着,我装作不知道,一个人进进出出。没有悬念,通知我最后一天轮到我,一个人,落单了。

我被安排在门边的一张单人床上,想来是临时搭起来的,好在是夏天,也简单。去了才知道为什么宿舍里大家今晚都那么早就睡下了。一个小单人床挤两个,肯定睡不好。我暗自庆幸好在我是一个人。

老师的休息室在一楼,进大楼左手边是公用的洗手间,右手边走廊的另一边第二间就是他的房间。

陪师母聊了一会儿天,再陪她在我们宿舍楼前的篮球场上散了一下步,上楼(四楼)拿了我的开水瓶给师母(她的开水用完了,忘记打了),蹑手蹑脚地进出宿舍,都熄灯了,开了门有月光(女生楼是大房间,开放式的,房间前是走廊,男生进出一目了然,可能更便于管理),看得很清楚,没有弄出声响,悄无声息地就下楼了。

回去就准备睡觉了,先去了一下洗手间,才知道洗手间的灯不亮,月光撒进来,还有一些微风。我抬头看了下月亮,暗暗问,老师,在那边还好吗?心底异常平静,几天来的惶恐不安早没了。

师母的床在房间里面,也是个单人床,靠着窗,对着我的床。放下床帐,道了晚安,师母就拉熄了灯。

睡得正香,感觉有人一只大手在我腰骶部拍了一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不想睁眼,就听到对面的师母惊呼了一下,喊我的名字,我赶紧应了她一声,她就把灯拉亮了。

不想再吓着她,她问我还好吗,我说很好呀,她说那就睡吧,我说好,趁她拉灭灯之前迅速看了一下房间,什么特殊的也没看到,但腰间的温热还在。翻过身,想着师母肯定也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有告诉我而已。她的声音里很明显有一丝惊恐,然后就熟睡了过去,师母那夜又经历了什么,后来睡没睡着,不得而知。

那夜之后,大姨妈立马规规矩矩了,多年来的其他各种病痛也都烟消云散,更让我确定那个晚上老师确实回来过,送了我余生。

第一次写下这段经历时是十五年前了,在Canterbury,当时最后有一段文字:

写完这段文字,门被风吹开,在这异国的冬天。风柔柔地拂过,些许的凉意中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暖和柔和,像很多年前游(流)过我双腿间的流水。

如是教授(老师)有灵,他会听到我说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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