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女教师的手记》第32章 当“名人”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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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悄悄滚入了1999年,但老柳的名人情结得倒回至难忘的1997年。


      1997年以来,老柳陆陆续续收到一封又一封奇特的信件,它们是邀请老柳加入到全省、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名人大军中来的。不出三个月,老柳的抽屉里就堆满了来自北京、上海、江苏、山东、广东、海南、四川、云南、香港甚至海外的名人录邀请函。

      老柳对每一封信件都很珍惜,先是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仔细阅读,反复品味,然后,在重点的地方用红笔勾勒出一条条波浪线,等有时间时再多瞄上几眼。每次,他都按着说明和人家提供的现成表格,非常认真地将名人信息”填写好,装入信封,邮走。

      老柳是个明白人,他看透了给他来信的那些机构的嘴脸:用钱买名。什么订一本名人录,少则三五百,多则上千;如果外加一篇论文,若能评为一等奖,肯定颁发获奖证书,一张证书又要好几百;要名人匾吗?一个镶了金边的名人匾优惠卖给你,打八折,450元;喜欢名人石刻吗?大名刻在石头上,千秋万代之后,仍被后人读取和传颂,价格不菲,至少二百五……后面再加个零。他MD,想钱想疯了,变着法子从穷酸知识分子的腰包里掏钱。不过,也怪不得人家,现在是市场经济嘛,谁不想着名利

      老柳实在不甘心做一棵默默无闻的老草,他想,要是能将自己的业绩公诸于世,让尽可能多的人知晓,这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呀。况且,自己还想报正教授,如果能将名人录也算在报教授的材料里,这可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呀。

      他搜肠刮肚地尽数自己的辉煌成就:出版了五本教材,撰写了30余篇论文,参加了数个省部级科研项目,获得过省部级教学成果奖。

      其实,这五本教材中,只有一本是正式出版的,就是有书号的那种,而且还是以包销500册为前提参编的;另外四本教材,应该叫小册子,是学校自己油印的,属于实验说明,例题选编之类的,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同样,老柳的三十余篇论文,也掺了水,他的确费劲巴力地写过三十多篇文章也可以叫论文,但大部分是在教研室或系里的论文交流会上念念的那种,高级点的能带到外面举行的力学研讨会上,而且还得自己掏钱油印几十份,开会时扛过去,择机塞给与会人员。三十篇论文真正被编辑部采用的只有可怜的七八篇,还没发在核心期刊和过得硬的正式刊物上。

      至于省部级教学成果奖,既不是一等奖,也不是二、三等奖,而是不在之列的优秀奖,获这项优秀奖的全省有二百号人,老柳就夹在这些人中间。而且,这还是一项集体奖,老柳只作为五人中的一人参加,这五人小组成员为:苏善林、柳云杉、徐爽、韦君、万彩霞,而苏善林任这个课题组的组长。还有,就是参加了数个省部级科研项目,确实在学校内立了项,报到部里去了,但部里没拨钱,也没下批文,系里几个人就先摸索着瞎搞着,既没结出论文的果实,也没产出经济的效益,更谈不上专家鉴定了。

      老柳为名人录写自传有一个原则:完全没有影儿的事不写,以免深究起来惹麻烦。他仔细想想自己写的成就,虽然有点唬人,但哪一条都多少能找出一点根据,并非完全无中生有。况且古代先哲老子还说过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中生有在特定的条件下,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想不到,这玄之又玄的哲言就这样为老柳所用了。

       此外,老柳还坚持另一个雷打不动的原则:对任何邀请信,无论它写得多么天花乱坠,一概不在经济问题上含糊,也就是:要钱?一分没有;要”?有一条!像这样行事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最后老柳也忘了到底填写了多少张名人表,回了多少封名人函

    一天,老柳下课后到办公室取信,发现了一封档次较高的名人录邀请函,是香港驻北京的办事处发来的,里面的介绍极其诱人,编辑是美国海外名人协会,出版是世界人物出版社,发行是全球公开发行。这次,老柳看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有点动心了。是啊,自己写了无数的“名人辞条,到现在也没有得到过一本名人录,它们到底长得啥样呢?不行!我得弄一本瞧瞧。但这本名人录,给名人们的售价还高达500元,真心疼银子呀。想来想去,老柳有了高招,三个月后有一个固体力学学术交流会在北京的一所高校召开,正好,那时这本书已经出版了,可在开会期间作为科技文献资料买回来到学校报销。

    苦熬了三个月后,老柳真的从北京背回来一本厚得像长城的大砖头一样的世界华人名人录。在开会期间没时间也不好意思当众浏览。下了火车,坐上机动三轮车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关在自己的小屋里,抱着名人录”悉心翻看。大32开的名人录的厚重超过了精装版的《红楼梦》,快赶上《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厚度了,足足有1700多页,但里面每个字都小得像蚂蚁。

      老柳戴着老花镜,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寻觅着自己的大名,好不容易在第903页找到了自己烂熟于心的三个字柳云杉,还没等他开始激动,心就凉了一半,咋姓柳的这么多呢? 他数了数,仅有他名字的这一页上,就有十八个姓柳的,前后页上,也是柳某,柳某某的一大堆。老柳死盯着写自己的那几行小字,读了又读。再看跟自己共同分担一页的另外十七人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陌生,翻了几百页,也没找到一个真正的名人。别说钱学森,苏步青这些大名人的名字看不到,就是跟他年龄相仿专业相近的柳家的骄傲——科学家实业家柳传志同志也不在其上。

      突然,老柳想起了什么,他翻到800多页姓处,一个一个过滤,终于,发现了一个刺眼的名字苏善林,那感觉跟闻醋蒸汽无异,又呛又难受。老苏与老柳同在一个名人录上,既在意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再仔细看看老苏的简介,比他的份量还重,至少他没忘写系省优秀课程课题组负责人这一条。后来,还在400多页,找到了韦君的名字,甚至,在倒数几十页,夏明德的名字也趴在那儿。老柳心灰意冷,他娘的,什么名人录,简直是一堆乌合之众,人不人,狗不狗的都往里面钻!” 他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

    第二天,老柳提着这部沉得像石头一样的鸿篇巨著,到主管教学科研的严副校长那儿去签字,准备报账。严副校长正提笔签字的一霎那,忽然意识到什么:咿?你这次怎买了这多贵重的资料?都买了什么?” 老柳不得不把那个大部头抬了出来。严副校长的脸一下子笑开了花:我说柳老师,你看你呀,一个月前,我就为图书馆订购了两本样书,现在一本在阅览室的架子上,一本属于馆藏,谁要看自己的名,就到那里看好了,还用再买第三本?” 接着,又补上一句 按财务规定,这个是不能报销的,还是你自己留存吧。

    老柳将书背回去后,坐在床头,呆呆地沉思了片刻。后来,在700多页发现了严副校长的名字。特别是,在扉页,严副校长的名字也赫然在上,他是89位编委之一。老柳越想越来气儿,看看自己桌前的藤椅,都十年了,还没舍得换把新的,这五百块钱得买多少把精致的上海藤椅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老柳陷入深深地自责。

       此后,老柳再看到角落里的大砖头时, 就心生厌倦之感,还像长虫吃了烟袋油似的心里直打哆嗦。再后来,为了物尽其用,他将这大砖头放在略显低矮的藤椅上,在上面又加放了一个棉垫子,垫屁股用,感觉似乎好了一点。

    自从老柳买了这本书之后,他的名人信函越收越多,几乎天天有信,老柳懒得打开,拿回家后,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后来,干脆当场一撕两截,直接丢进系办公室的废纸篓中;几个月后,老柳看到自己信袋里的这类信,甚至连拿都不拿了。有时,秘书会提醒他:柳老师,您的信袋里放不下信了,该清理清理了。

       有几个新分配来的年轻教师,会偷偷拆开老柳丢弃的信,看两眼,之后,一起感叹:柳老师成果卓著,又不计名利,难能可贵呀。只有一个人了解老柳,那就是苏善林。但他对人们给予老柳的任何议论,都不予置评。这就是当干部的能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深埋在心底,就是腐烂了,也是烂在肚子里。

      幸好,老柳作为知识分子,还算孤高清傲,九九年春天,申报正教授时,没好意思将他的大砖头一样的名人录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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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远山W' 的评论 : 谢谢点评。估计那阵风已经过去了,成为了历史。
远山W 发表评论于
确实在90年代这种名人录骗钱的很多,你写的很实际。
简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林向田' 的评论 : 确实如此!
林向田 发表评论于
花钱买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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