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没有人会理解你为什么要资助他们家。”Matt淡淡地说。
我问他:“你理解吗?”
“说实话?”Matt顿了顿,摇头道:“No.”
我无奈地笑了声,问他:“难道你不应该稍微装一装,说你多少能理解一点点;或者,说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
“我不能。”Matt扁扁嘴巴,仍然摇头道:“没有经历过,所以不敢说我能体会你的心情。而且,从逻辑上来看这件事,不太合情理。。。不过,经验告诉我,通常不合情理的事情往往是挺真实的。”
“谢谢你这么诚实。”我笑了笑,说:“非常感激。”
Matt看了我一会儿,问:“今天打电话到车里的那个男人,以前是他帮你转账的,也是你的Ex,对吧?”
“对。”我点点头,张口就说:“他是Hayley的爸爸,Vince,Vince Wyndham.”
“Hayley?你最好的朋友Hayley?”Matt颇为吃惊。
“对。”
“那,她知道你。。和她爸爸。。。”
“知道。”
“Oh. ”Matt抿了抿嘴,想说句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Hayley从来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是Vince的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顿了顿,接着道:“他并不是因为我多么漂亮多么优秀才对我特别照顾,而是因为他有病,他的病就是特别喜欢我这种心理变态的人。”
Matt微微摇头,问我:“你觉得你心理变态?”
“某种程度上,多少有点儿。”我老实地说:“对从未给与我爱的父母,我有强烈的愤怒,同时又有感情的需求,童年痛苦的孤独感,失望、屈辱。。。一堆堆的情绪。”
Matt伸手摸摸我的头发,顺着我说:“这些我都可以想象得到。”
“Wyndham和Hayley都曾说过,一眼就能看出我有问题,并且知道根源很深。他们还说,我身上有股微微带着‘邪恶感’的力量,非常倔强,尽管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努力地想抹掉自己的过去,但是肢体动作和语言都显得很拙劣,很尴尬。他就特别享受我这种矛盾和痛苦,他特别吃这一套。”我犹豫了一下,咬牙道:“他说我在尴尬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漂亮,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情绪,他坚称可以在空气中嗅到我的气息。”
Matt低下脑袋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我接着道:“我在法学院的时候,Hayley告诉我,我们可以用优惠价去见学校的心理辅导师,当然是见习医师的group session,不是一对一的。我不喜欢分享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喜欢听。我终于明白了一点,一个人的困扰往往是一家人酝酿出来的。每一个家庭都是一个小小的生态系统,每个人相互作用此消彼长,每个人都用力,每个人都有份。所以,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当然不是。”Matt很快地说:“绝对不是。Zoe,你是弱者,受害者。”
“很难说。”我伸头去看了看冰桶里剩下的冰激凌,Matt顺手拿出来递给我,我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含糊着说:“Wyndham说过,像他这样的男人并不少,只不过程度不同。对于我这样的类型,愿意施以援手的不会太少。尤其是,当我学会好好利用自己拥有的,也许,会觉得世界和过去不一样。后来,我也慢慢发现,他说得没错。”
“比如?”Matt反应很快地问:“除了他,还有谁?”
“让我想想,最近的话。。。”我微微笑了笑,口齿清晰地说:“今天的法官。”
“Really?!”Matt挑起眉毛。
“你别误会,”我坦白地说:“他和Vince不一样。”
“能跟我说说吗?”Matt喝了一口啤酒,说:“我被你勾起了好奇心。”
“当然。”我呵呵地笑,道:“在我知道Enid的案子排在他名下后,我经常去他的庭审旁听。我需要了解他的方式,了解他的喜好,了解他的个性。。。当然,这本来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跟法官,跟DA,甚至跟接待室的工作人员,都要建立良好的关系。这种关系,并不是说他们会跟我私交特别好,或者在法庭上偏向我们,而是能让彼此的合作更加流畅和顺利,更有把握如何去做准备工作。”
“我去的勤快,听得格外认真,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我这张新面孔。某一天,他在中午休庭的时候指名道姓要我跟他去办公室。他问我是不是初来乍到新的州新的律师事务所,是来法庭熟悉procedure的。我说不是,只是来看他的。他很客气地说,我的老板如果知道我把时间都用在这里,不会太高兴,让我合理安排工作时间。我说好,但是第二天我又去了。他问我是不是今天有案子,我说不是,还是来observe他的。他说他能猜到我想在这些没人在意的PD案子里淘金,只不过,那些一辈子只遇到一次的案宗只在电影和电视剧里才出现,让我别浪费宝贵时间。我说好,隔天我又去了,主动大声告诉他我是去observe他的。他便警告我说,如果下次再看见我来trolling他的法庭,就把他们PD overload的案件给我,让我志愿服务社区。”我给Matt解释了一下,说:“那些Cases没钱,都是请不起律师的人等着法庭给指定,一般我们这种事务所的律师绝对不会无端端去接他们的活儿的。”
Matt嘿嘿一笑,说:“我大概能猜到你会怎么做。”
我转了转眼珠,接着说:“第二天一早,我就又坐在他的法庭里旁听了,而且在正中间,大大方方地坐着。中午的时候,他再次点名我跟他进办公室,丢给我一叠案子让我去跟。我说谢谢你看得起,但是我不接。他说我天天闲坐着,不如给社会做点儿贡献。然后,他把那天带去的午餐三明治分给了我一半。”
“你的意思是说,”Matt问我:“这样你就能看出来他‘喜欢’你?”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想了想,说:“不是说他多么‘喜欢’我,而是他天然带有一种父亲感,看到年轻的,汲汲营营向上爬的后辈,就会比其他人多在乎一点儿,想要托一把拉一把。”
“你今天看到的Enid的case我赢了,那是我一点点stage出来的,铺垫是很早就开始做的。”我老实地告诉他:“我不需要法官不公正地偏向我,但是我需要他不打断我,允许我问那些毫无关联甚至愚蠢的问题。所以,我要他了解我的倔强,了解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他就会好奇,我后面到底想干什么。”
Matt微微点头,说:“其实,我也觉得好奇,想知道你问这么多鸡毛蒜皮,究竟是什么意思。”
“I am very good at my job.”我冲他眨眨眼。
“我知道。”Matt拿过冰激凌,也吃了一口。
“我的爸妈,不遗余力地告诉我我是多余的人,不过,他们也教会了我不怕别人的鄙视和讥笑,我都可以承受。”我慢慢地对他说:“现在想想,他们看到的所谓‘邪恶感’的力量,很可能就是怨恨。我怨恨身边所有的人,甚至我死去的姐姐,这种怨恨让我变得很倔强有时候甚至很凶狠。我记得我告诉过你,family law不是Wyndham希望我工作的方向,我不听他的,因为这件事,他狠狠地打过我一顿,但是最终还是他屈服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