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悼亡诗欣赏

最近有幸与北美汉学名家梅维恒 (Victor H. Mair) 教授联手主编英译本《中国古典悼亡诗、哀祭文精华》，接触到不少精美绝伦、情真意切的悼亡诗。这里拟选几首顶尖之作，以飨网友。

“悼亡”本是晋代诗人、美男子潘岳（247-300，字安仁，后人多称潘安）悼念妻子诗作的题目，所以后人认为悼亡诗就是悼念亡妻之诗。有人著《悼亡诗史》，也遵从这一概念，专谈悼念亡妻之作。

但这一概念过于偏狭，难免会让人对其他的悼亡诗视而不见。我们不为其所囿，把它视为一个相对宽泛的概念，囊括悼念亡妻、亡夫、亡父、亡母、亡友之作。

下面是几首我自以为最好的悼亡之作。

悼亡妻：潘岳《悼亡诗三首》之一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

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

幃屏無仿佛，翰墨有餘跡。

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

悵恍如或存，回遑忡驚惕。

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

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

春風緣隙來，晨霤承檐滴。

寢息何時忘？沈憂日盈積。

庶幾有時衰，莊缶猶可擊。

元稹《遣悲懷三首》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悼亡夫：薄少君《悼亡诗百首》之五

北邙幽恨結寒雲，千載獨悲豈獨君。

焉得長江俱化酒，将来澆盡古今墳。

悼亡父：周淑然《元日哭先大人》

一夜思親淚，天明又復收。

恐傷慈母意，暗向枕邊流。

悼亡母： 劉宗遠《山中夢母》

霜月照屋壁，霜風涌江波。

終夕不能寐，輾轉思懷多。

忽夢吾母來，宛然度山阿。

但問兒衣薄，語短不及他。

兒寒尚可忍，地下知如何。

悼亡友：邊貢《哭同年範副使淵兼悼亡友徐博士禎卿同空同李子作》

五年奔走別朝班，涕淚長因舊侶潸。

在楚早傷徐孺子，遊梁今哭範君山。

孤魂夜繞青楓闕，旅殯春移玉壘關。

兩地荒墳吊何日，夢迷岐路只空還。

白居易《梦微之》

夜來攜手夢同遊，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衞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崔珏《哭李商隐》

虛負凌雲萬丈才， 一生襟抱未曾開。

鳥啼花落人何在， 竹死桐枯鳳不來。

良馬足因無主踠， 舊交心爲絕弦哀。

九泉莫嘆三光隔， 又送文星入夜臺。

（202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