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天山(三)开花与不开花的树

前几天在偶然中读了一遍茅盾的《白杨礼赞》。上学时并不太喜欢这篇文章,也不怎么心仪白杨树,但现在再读,感慨万千,那些笔直挺立的身影显得亲切而遥远。记忆中,在乌鲁木齐的街头没见过开花的树。当然这“花”是我的定义,杨树的花连花瓣都没有,实在不适合放在“花”这一图像下,而且小时候也不知道那是花,只当作是颜色发红的小叶芽。以前很多条街上都是高高的白杨,另外也有别的不知名的落叶树,个别街道有松树,都从不开花。

在新疆,夏天的大太阳下又晒又热,但只要有个树荫就凉快了,所以特喜欢那种铺展得宽大的树,一到树下就放慢脚步,墨迹着享受一会儿阴凉。走在白杨树的路上情形就不同了,得在两棵光溜溜的树干之间逃也似地躲着太阳,气喘吁吁地赶到下一棵树干下边窄窄的树荫里,即便放慢脚步也是一、两步就又走了出去,来不及喘不上一口气,就埋怨白杨树怎么长那么瘦,都乘不了凉。后来,据说有人抱怨白杨树的杨絮,于是很多街道的白杨树就被砍了,换成了枝条铺展的树种。不禁又有些惋惜:他们毕竟是树中的卫士呀,站得笔直地挡风、挡沙,要是种一排白杨再加一排别的树不就又挡风又遮荫了。我倒是很喜欢那随风飘舞的绒絮,仿佛是那些哨兵一般的参天杨洒落的柔情,使景色过于硬朗的大西北显得有些诗意。

上初中时,五月的一天,跟着母亲去了一趟离乌鲁木齐不远的五家渠。走进她闺蜜的家,从窗户里陡然看见屋子后面的一棵树上开满了洁白的花,一朵朵地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它们柔软的花瓣,其中还点缀着些待开的浅粉色花蕾,为数不多的小树叶却是嫩嫩绿绿的。顿时被惊艳到了:没想到并不夺目的白色可以显得这么纯洁而生机勃勃,不论是花还是叶子都在那里尽情地享受着阳光,也娇嫩、热情地回报着阳光。原来树开着花能美得如此动人!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棵苹果树,激动地盯着那满树的白花与点点欲滴的粉花苞,终于明白什么叫春花秋实。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棵开花的树,她令我对五家渠人羡慕了很久。

其实乌鲁木齐有开花的树,不多,大都是榆叶梅,也有桃树和苹果树,不过基本都在公园、几个大单位的院子与大学的校园里。公园每年都去好几次,也在逢年过节时随父母去大学校园看望长辈亲朋,春夏秋冬都有,独独错过了开花的时节。后来长大自由了,四处乱跑,万分惊喜地撞见了一树正在盛开的榆叶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在乌鲁木齐吗?乌鲁木齐的春天不都是风卷残雪与废纸片吗,竟然有树在开花!相见恨晚啊。在那满树繁密的粉色温柔中,屏住呼吸,静静地体验天浩浩、日融融之下的春暖花开,沉醉中,一阵风吹来,一些粉嫩的小花瓣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飘洒着对枝头的眷恋。久久地站在树下,任凭花瓣飘到发丝上、落在地上,梦一般地叹息着,不知是该葬了这些花,还是继续在佛前再求五百年,求得相见到永远。

近年来,乌鲁木齐有几条街道也种上了榆叶梅,听说很多人跑去观赏,我还没机会见到。开花的树还是太少了,不成气候。伊犁杏花沟有着从十四世纪遗留下来的原始野杏林,散布在连绵起伏的三万亩山坡上,每年伊犁四月天,满山绿草如茵,簇拥着一堆一堆芬芳的杏花,绿与粉搭配得如此甜蜜又大气。库尔勒的梨花又是另一番景象:四月初,靠近沙漠的边缘,四十万亩梨树伴着孔雀河竞相开放,千树万树如雪似海,不用等到秋天,香甜就已经在人们的盈盈笑语间。天池脚下的阜康是蟠桃的家乡,也是四月间,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一片娇艳如云如霞、不可方物。

这些花树都有福气、集天地宠爱于一身:生长在水草丰美的绿洲,美丽的花瓣与新鲜养眼的绿叶把树打扮得花枝招展、树影婆娑,自然而然地得到人们的垂怜。在新疆及西北其它地方,还有一种开花的树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她叫沙枣树,长在恶劣的荒漠地带,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树皮也因干旱而变得皴裂,窄窄的叶子灰绿泛白,贫血似的,让整棵树看起来灰不溜秋、缺乏颜值,得不到天地的恩宠,只好做个女汉子,像胡杨一样忍者干旱与盐碱,用根牢牢地固土、固沙。可是她心里也渴望如小女子般弱柳扶风、花团锦簇,经过一番辛苦努力,只长出惨淡版的柳叶,却执着地开出了一簇簇娇嫩的小黄花,形似江南的桂花,浓郁的花香远飘数里,闻一下,感觉心情像融化在香甜的蜜糖里,连生活中的苦涩都淡去了许多。折一支插在瓶里,香气就在屋里幽幽地令人沉醉,不由得相信香香公主就是沙枣花养大的。

沙枣树是树中的花木兰,而胡杨则是树中扼腕的壮士,在春天涌出猩红的花穗,比白杨树的亮丽。为了生存,胡杨很智慧地用各种办法与干旱、盐碱抗争。他不惧风沙,被黄沙掩埋了之后,他就把原来的树干当作根,重新发出枝条。如果阳光不够,他就把向阳的几根树枝当作新的主干,分别发出新枝,看起来像长成了几棵新树。缺水的时候,他果断地放弃弱枝、选最强壮的枝条集中供水接着生长。在同一棵树上,他让老枝上宽大的叶子肩负起光合作用,却保持新枝上长出的叶子窄小,以减少水分蒸发,等着它们慢慢长大。所有的手段都在帮他完成那“生而千年不死”的传说。令我不忍的是那“死而千年不倒”的铮铮硬骨,虽败不屈,光着早就没有叶子的树干倔强地一直屹立在黄沙里。我留着泪想对他说,躺下吧,放弃吧,安息吧...... 而那些已经躺下的躯干却依然在争取着千年不朽。胡杨是有魂的树啊!

在那片充满悲歌仍然绽放着生机的土地上,那些坚守在那里、开花与不开花的树,是相扶相持、缠缠绵绵的风儿和沙,一个负责开出美丽的花,一个挺立在大漠上、雪山下。

2021年8月28日

 
snowandlotus 发表评论于
回复 'ziyouzizaiyu' 的评论 :老乡!我不知道呀,我在沙区和天山区的街上都没看到过苹果树。我们小时候其实在院子里种过苹果树和杏树,就是用吃出来的籽种的,没等到开花就搬家了,后来去老院子都不时开花季节,有老邻居曾给我们送来小苹果,说是我们种的树上结的,很涩。然后那片地就被征购成商品房了,几棵树也砍了。反正一直没看到花。

我是长大了才去的新市区,挺惊讶:规划的真好,还有鲤鱼山。现在就更美了。

苹果树开花的院子一定很美,你写吧!不然乌鲁木齐的春天在我笔下还真就没形象。。。咱们一起写新疆,多角度,这样才全面。好吗:)见到老乡很开心,谢谢点评!
ziyouzizaiyu 发表评论于
这我要为乌鲁木齐正名了。我小时候在新市区,院子里都是苹果树呢,春天开起来美不胜收
snowandlotus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南方古猿' 的评论 : 想了想,还是把松树加上了,这样比较全面。谢谢提醒!
snowandlotus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南方古猿' 的评论 : 二路车的老乡好!北京路最奢侈了,又宽又直又长,令人羡慕,新市区一带规划得有远见。天山区和沙区白杨多,后来大都换成别的树了。我小时候活动范围内就公园里有松树,光明路上也有一排松树,但那条路太短,不普遍,就沒写。

白杨生长快,属于多快好省的树种,是当时防风的首选,后来园林局更倾向选其它树了。

谢谢老乡捧场:)
南方古猿 发表评论于
记忆中宽阔的北京路上是整齐的四季常绿的松树,在白雪皑皑的寒冬里傲然挺立,非常整齐好看。成排的杨树林多见于乌鲁木齐郊外, 如安宁渠乡。
记忆中,《白杨礼赞》和《松树的风格》还是在中学时代读过。这两篇文章都入选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学课本。当年的中学课本里有很多好文章。《秋到葡萄沟》是另一篇脍炙人口的,被语文老师要求背诵的好文。感谢中学时的语文老师。
snowandlotus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刘大仁' 的评论 : 您的建议太棒了,我也希望沙枣树能出现在街道两旁,有花香有沙枣。叶子颜色有点浅,如果能跟街道的色彩搭配得当,一定也好看。

梨树苹果树按理说气候也合适,树形也美,可乌鲁木齐都没有,起码我没见过,不明白为什么。昌吉有很多桃树,我倒没想过过冬的问题,下次打听一下。
刘大仁 发表评论于
春花盛处还是在气候温暖许多的南疆。到三月城郊杏树开花,大片果园中的身躯高大的杏树将花枝伸到墙外路上,使得路上行人如同走在花海中。半个月后桃花又开,它比红艳的杏花又多一层风情,因为这时树叶也发芽,桃树的红花有绿叶相扶,色彩更是丰富而多彩。

树木对气候特别敏感,据说南疆近天山之处的桃树到冬季就必须埋起来,否则会冻死。估计过了天山它们根本不能存活于野外,杏属大约也差不多。好在有耐寒能力出色的苹果梨子,尽管其花色偏白色彩有些素雅, 但它们能开在北部新疆和其他苦寒之地为那里的春天增色,也真地难得。

沙枣花之香甜胜于南方的桂花,可惜新疆之外少有人知。它结的果子味道也很不错,这又远胜桂树。以我之见,这沙漠之桂香之枣树应该广泛种在乌鲁木齐街道两旁为城市添香增色,使本地人享其福,外来人开眼界,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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