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岁月苍老,弹指一挥间,徐爽出国已经十八年。
她最初去了加拿大的多伦多,后来又搬到了温哥华。在加拿大这两个最大最美的城市,仅生活了一年,就由于受不了寒冷的气候,一路南迁。她说自己是北方人,本不应该如此不耐寒,一切过错全赖早年在矿院洗澡堂落下的病根儿。温度一低,不是咳嗽就是感冒,倒比福建广东人对寒冷更敏感。
起初,徐爽从加拿大的温哥华到了赵丽华的田纳西——美国乡村音乐的源头,再到弗吉尼亚——八个总统的诞生地,后到南卡罗来纳——声嘶力竭地唱“I feel good”的大名鼎鼎的黑人歌手詹姆斯·布朗的故乡,最后落脚在乔治亚州——“飘”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块土地上。
在这漫长的十八年间,徐爽推销过保健品,干过电话接线员,做过老板的秘书,当过房产经纪人,甚至送过外卖,开过校车,几乎尝试了所有她以前认为自己不可能从事的各种职业,唯独不去涉足她最应该做也最有能力做的工作——教书育人。她说,教了二十年的书,教得够够的了,这辈子,跟教师绝缘了。
母亲多次问她,移民北美,后悔吗?她坚定不移地回答:不后悔,从没后悔,绝不后悔,永不后悔。
说真的,徐爽觉得一生中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移居北美了。性格决定命运的走向。老美太好打交道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令人精神非常放松。不但没感觉受歧视,还觉得备受尊敬。
但是,这个国度也有不少弊端,其中之一即是相当多的人懒惰,遍地是工作,硬是呆在家里,不出去做事情, 吃政府滥发的福利。要是勤劳一些,好车好房都不在话下。
另外,有些地方的治安不理想,枪击事件时有发生,这就要看人们自我保护的能力了。徐爽早就学会了打枪,各种手枪好几把,出门带在身上,挺威武的。多年练就了一双慧眼,对面过来的人或周围的人,只要扫一眼,就能意识到其正不正常,对有疑问的人,三十六计“躲”为上。
至于病毒也不可怕,看你怎么防备它,也要有防备的能力。
徐爽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仅回国一次,还是因为要接母亲来美国定居。
母亲来美后,徐爽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故乡故国再无牵挂之人。
她记得刚到田纳西的时候,母亲还在国内。她给昔日的好友姜老师发了一封邮件,告诉她新家的地址。在此之前,她俩已经通了一年多的电子邮件。
徐爽与矿院经贸系的姜老师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当年,省教委将徐爽和姜老师的材料退回来要求补充说明,学校压着不通知当事人,徐爽一气之下,当了“秋菊”,姜老师一气之下调回原籍。
徐爽出国后,姜老师不但多次写邮件给徐爽,还一再表示一定要加强联系,经常写信,决不可断了音讯,大有请君多保重,后会定有期的江湖情义。
可是,当徐爽在田纳西给姜老师发送了新地址后,姜老师却选择了沉默。后来,徐爽又接二连三地给姜老师去信,那边再也没有回复。徐爽还记得当初的网上之约,姜老师倒先忘了,徐爽为此伤感了一段时间。
大约一年后,徐爽收到了一封奇特的快件,快件来自姜老师的丈夫范先生:
徐老师,您好。我知道,您与小姜的关系很好。请允许我代表小姜,以小姜的口气给你发出最后一封信——这也是小姜的愿望:
“徐爽,你好。你我现在真正地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了。在你到达田纳西之前,我已经身患重病了,肺癌,而且是晚期。与病魔争斗了半年之后,我败下阵来。
如今,我已经安息在歌乐山下。若哪天碰巧你来这里游玩,请别忘了来看看我,最好是两个人。我的意思,你懂的。
在此,让我最后一次向你们表达深深地祝福。”
徐爽捧着这封短信,半天说不出话,泪水不由自主地往外淌。第二天,她辞掉了工作。之后,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游山玩水,休闲度假,疗伤自愈。
后来,母亲来了,她让母亲看了这封信。母亲告诉她,“这最后一段话,看起来像是范先生对你有那个意思,不好明说,通过这种方式,婉转地表达出来。”
而徐爽对此,坚决否认。她认为,范先生与姜老师伉俪情深,怎么可能在爱妻去世这么短时间,就向妻子生前的好朋友抛出“蓝绣球”呢?
“别瞎说了,妈。你不知道,以前,小姜在国内时,劝过我好几次,让我别再‘单’着了。估计是他们两口子议论过这件事,范先生不过是转达一下小姜对我的希望与祝愿罢了。别想一边去啊。”
“再说了,莫说范先生没这个意思,就是有的话,我也不可能接受啊。我们压根儿不是一路人。范先生是个好人,老夫子,老学究,怎么可能对一个如此不讲究章法,落拓不羁的人有意呢?”
几年以后,在母亲的督促下,在姜老师遗言的感召下,徐爽还确实认真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时年,她已经半百有余。
爱,没有早晚之分。是谁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会在等你。
徐爽在异国他乡,遇到了这个等着她的人。
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和他都从靶场走向停车场,两人的车也停靠在相邻的车位。不经意抬头,互相望了望。
男士五十来岁,眼睛细长,一笑像月牙儿似的弯成了一对深深的月牙潭,嘴巴偏大,嘴角往上翘着,显得有一丝儿骄傲。
男士先开口了,”你从中国来吧?你也练习射击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悦耳。
不知怎么, 徐爽凝视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耳旁隐约飘来了一首久违的老歌曲,那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
“远处的营地已点起了灯火,晚霞消失在晴朗的夜空。跨上战马,背起长枪,年轻的骑兵整装出发……”
这是徐爽出国前看的最后一部国产电视剧,这部电视剧被誉为“一段探寻人生价值的生命之旅,一部波澜壮阔的心灵史诗”。在这部经典作品中,这段旋律优美气势壮阔的俄语歌曲,句句入心,醉人心扉,经典难忘!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听着”这深沉庄重的熟悉的曲调,徐爽的眼睛潮湿了,她问了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你来自乌克兰吗?你听说过保尔柯察金吗?”
对方茫然地摇摇头。
他们又随便地聊了几句,就各自开车走了。
过了十几天,徐爽带母亲到附近的中餐馆吃自助餐,落座后,发现对面桌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竟然就是上次见面的“保尔柯察金”。男士也认出了徐爽,举起手,友好地跟徐爽和她母亲打招呼。
饭毕,“保尔”和那女子走到徐爽她们的桌旁,徐爽方看清楚,那女的看起来做“保尔”的母亲显得太年轻,而作为女友的话又显得太老,她正疑惑,“保尔”微笑着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又见到你,非常高兴。这是我的姐姐,从德州来看我。”
听罢,徐爽松了一口气。
……
中间曲曲折折的过程用省略号省去了,因为要详细讲述,得有一本书那么厚。
徐爽的“保尔”的真名在外国人中,算简洁的,King Petrov(科恩•彼得罗夫)——幸好,他没有俄罗斯人长得跟火车一样的名字。他的祖父母在二战期间,从俄罗斯移民到北美。他的父母出生在美国,会说一点俄语。到了科恩这一辈,就只会说美语了。科恩虽然长得接近“保尔柯察金”,但对前苏联的这位英雄一无所知。
当科恩第一次问徐爽叫什么名字时,徐爽戏虐地告诉他,“冬妮娅”。后来,随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徐爽告诉了科恩有关“冬妮娅”的故事,科恩听后爽朗地大笑,那磁性的笑声穿透力很强,极富感染力。
直到现在,有的时候,他仍然把徐爽叫做“冬妮娅”。他说他喜欢保尔和冬妮娅的故事,尤其喜欢听徐爽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剧中的保尔和冬妮娅渐行渐远,最终没能在一起,但饰演保尔的安德烈与扮演冬妮娅的列霞却因这部作品相识相爱,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情的科恩会弹吉他,会唱歌,他一边唱,一边低头弹吉他的侧影,特别帅气性感,温柔中带有一种阳刚之气,沉静中带着一种浪漫情调。
他知道徐爽喜欢听前苏联歌曲,特地学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个静谧的夜晚,在篝火的金色光辉里,两人在后院池塘旁的凉亭中对坐,科恩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拨动着吉他的琴弦,轻声而又有力度地唱起:
Long night will be gone see the glimmer of dawn
My blessing to you, oh, my dear
May you and I would never forget
This good time in Moscow at night
May you and I would never forget
This good time in Moscow at night
……
歌声缓缓流入她的心田,直达心灵最深处。听得她哽咽了。
以前她听过手风琴伴奏的用俄语演唱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濛濛亮
衷心祝福妳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没想到,用吉他伴奏的用英文演唱的前苏联歌曲,也这样悦耳动听。
他的歌声朴素深沉,却又那样轻快自然,就像泉水在山谷里流淌,丝带在微风里飘荡,露珠在荷叶里滚动,春风在树梢上鸣响。她陶醉了,陶醉在他的怀抱里。她的心与他的心随着这美妙的乐曲一齐起伏,歌曲与两人的内心产生了共振,让他们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纯洁美好的情感。
徐爽说,她来北美最大的收获是得到了3H——Husband,House,He(妈妈的名字叫徐玉河),就是找到了心仪的丈夫,住上了梦想中的房子,将老母接到了身边。
徐爽回想起当年在矿院住在18平方米的小平房里的生活,感慨万千。现在和科恩及母亲住在将近400平米的两层楼房里,拥有六个卧室,五个卫生间。徐爽记得当初他们让建筑商盖房时,她就带点报复性心理,就是要跟过去的无厨无卫的鸽子笼形成强烈的对比,不但要宽敞明亮,到处是卧室,还要让卫生间多到用不了。要得就是这种天差地别的快感。
徐爽承认自己是个平凡的女子,喜欢过平凡的生活。生活中,她的确显得与众不同,性格刚烈,桀骜不驯,让她看起来在气质上无限接近于传说中的勇敢无畏的“女英雄”。
人与人之间的了解非常难,相知更难。徐爽记得,早年,一个亲戚跟她说,要是你早生多少多少年,你就是赵一曼。听了这话,徐爽只能呵呵了。亲戚也太不了解她了。在她看来,人的生命比所谓信仰更宝贵。她从不掺合政治。为了她自己的头脑不出意外,她甘愿做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人。
她曾修改了那段最激励人的名言: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一生不妨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没有获得真爱而悔恨,也不会因为没有追求幸福而遗憾;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一种伟大的事业——为人性的解放而斗争。
回复 '深度思考' 的评论 : “不过意识形态上,对中国的环境写的太“黑”了一点” - 因为你不是50,60后,没有经历过那个黑暗的年代。